顾念悄悄放出了个信号弹,如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且尚不知对方实力深浅,还是不要单打独斗为妙。
他转身绕出客栈,朝门外开阔的大道走去。
日薄西山,漫天的橘色晚霞没入青黛峰峦中,绵稠的山雾散去,现出错综复杂的灰瓦木楼。
背着竹篾的采药少女身佩银环,嬉笑着在阡陌交通的街头间穿梭,屋内锅铲的翻炒声中溢出菜香,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落霞谷不愧号称长泽最美日落,顾念寻了一处生意兴隆的小摊,坐下慢悠悠地欣赏盛景。
不多时白泓雪和谢栖远便赶了回来。
“你有新消息了?”白泓雪先饮了口茶水。
“先说说你们的见闻吧。”顾念卖了个关子。
谢栖远道:“这里的山民只晓得个传闻,说明镜台有巨兽镇守,入者需谨言慎行。”
“然后明镜台边生了颗巨大的银杏树。”
顾念颦着眉疑惑:“银杏树?我的消息怎么说是菩提树?”
白泓雪似乎也有些无语:“……我的消息说是梧桐树。”
怪不得无人知晓明镜台的位置,合着地标都五花八门的。
如果不同人眼中的巨树各不相同,那么专门为了传说而来的人,可能永远都无法寻到真正的明镜台。
谢栖远接着说:“不过我打听到了有关傩面的消息,当地山民信奉一位‘言甄’娘娘,保佑全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通常在祭祀或庆典中跳傩舞娱神,以祈求神灵的赐福庇护。”
顾念感觉自己抓住了重点:“如此说来,这傩面也算当地圣物,应该不至于人手一件。会不会是带带传承下来的?”
跳傩舞的是否也是专门的神赐之人?
白泓雪补充道:“药宗弟子告诉我,原本毒修中有位法力高强的姬妍师姐,似乎曾经为傩舞传人,然而她大半年前就没了音讯。”
顾念目光在四周扫视,谨慎地低声说:“那闻仙阁姜夫人的女儿,也是在半年前……”
“我怎么了?”
低的嗓音突兀响起,顾念僵硬地扭头,一张苍白鬼脸凑近他的身侧,在跳跃的烛火中咔嚓裂成两截。
顾念一个激灵挤在了背后的谢栖远身上,面具下的姜言笑容如逝者般祥和而诡异,她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你在说我什么?”
谢栖远捞过快要挤到怀中的顾念,长臂一伸抵住姜言,冷着脸道:“适可而止,男女授受不亲。”
顾念扯出个假笑,说:“我在夸你聪明。”
姜言凉凉地剜了他一眼,退回去理了理自己的辫子,“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讲,小心闪了舌头。”
她接着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可以带你们去明镜台,甚至直接找到幻形宝芝。”
顾念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明镜台中灵花仙草众多,他们似乎没在谷中对外人透露过取幻形宝芝的意图,姜言如何得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该不会暗算我们吧?”
姜言冲着顾念怀中示意:“自然是要等价交换,到了地方后你须将画像烧毁,并发誓再不会提及相关事宜。”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犹豫,显然是怀疑此中有诈。
见他们举棋不定,她不耐烦地撇嘴:“大男人还婆婆妈妈,真没意思,你们离了我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明镜台。”
她拂袖欲离去,顾念忙叫住她:“烦请姑娘带路。”
姜言轻哼一声,算是应了,施施然转身朝着密林的方向走去。
从炊烟袅袅到人迹罕至,榛莽山林由黛蓝浸入浓稠的黑,错综复杂的树冠剪碎月光,撒下斑驳摇曳的影。
突如其来的风吹得枝叶狂舞,林间动物窸窣飞窜,顾念不觉联想到,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手一刻不放地扶着剑柄,他轻声问:“姜姑娘,还有多远?”
姜言托着夜明珠前行:“急什么,总会到的。”
不久后穿过密林,来到了一处沙滩,广袤的银白细软中,远处湖泊如宝石般闪耀。
湖边寸草不生,只有平静的水面映出众人的影子。
顾念突然福至心灵,领会了此中玄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姜言步履轻盈地踏入湖面,看似毫无章法,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升起的石板上。
众人惊讶于这里神奇的构造,小心地紧随其后,同时暗自堤防着四周可能的陷阱。
行至湖中心,一口漩涡在快速流转,姜言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白泓雪以拂尘织了个茧,连着三人鱼贯而入。
待银丝散去后,脚下却是站到了冰面上,巨大的圆月在眼前触手可及,冰面不染纤尘光滑如镜,天地圆月所对之处,立着一座古刹。
谢栖远看着脚下倒影,忽然说:“不对,我们之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
顾念亦发现姜言跑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位极俏丽的少女。
她生着张瓜子脸,黛眉红唇,五官标志,身着红裙霞被,皮肤虽透着一股苍白的死气,颊边的酒窝却为她挽回几分生机。
叶恬惊喜地对着冰面转动裙摆:“这是幻境么,我居然凝出了实体!”
她一把牵起了白泓雪的手,又捏捏他温热的脸颊,眼睛亮亮地说:“啊,我能感受到了,是软的。”
掌心掌背都贴了贴,她又疑惑道:“怎么越来越烫了。”
白泓雪不闪不避直愣愣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叶恬迟钝地感到羞怯,她瞥见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朴素,便抬头笑靥如花道:“之前买的那些珠钗,能不能先为我戴一支。”
谢栖远又想杵在原地看戏,顾念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开:“那挺好,你们慢慢来,我俩先行一步。”
二人沉默地走向古刹,谢栖远时不时偏头看他一眼,似乎屡屡欲言又止。
顾念觉得他这个举动十分新奇,便忍不住逗他:“是什么样的难题,困住了我们尊贵的魔君大人。”
谢栖远顿住了脚步,眼中闪动着真切的疑惑,“我不理解,为何明明之前白泓雪对叶恬避之不及,如今却任她施为。”
顾念摆出一副资历高深的架势:“尔等无心无情之人,当然无法理解。他俩朝夕相对,或许冥冥之中产生了情愫,各自之间没察觉罢了。”
谢栖远微眯着眼审视他:“你怎么知道?”
顾念嘀咕:“是你少见多怪,话本上才子佳人的戏码都这样写的。”
“那如何才能察觉自身情愫?”谢栖远问,他想起叶恬的举措,抓过顾念的手贴上自己面颊。
“这样可以么?”
对方纤长的睫毛扫过指尖,带起一阵轻微的痒,银灰色的桃花眸和漫天月色相得益彰。
掌心下的温度没有变化,顾念自己却仿佛烧熟了般的发红,他猛地挣开谢栖远,背过身去不看他。
“这样肯定不行!男子才之间不会产生浪漫之情。”
谢栖远又绕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一本正经地说:“可是你刚刚脸红了。”
“我那是生气,憋红的!”
顾念拍苍蝇似的拍掉他的手:“滚滚滚,看见你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