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一家除了那位跟着先帝驰骋沙场勘定内外的姑娘书翠惨死于塞外,再也没了后续;其余的家族众人或死于天灾或死于人祸;谢韶和娘亲相处的日子并不多,那时候,孙氏和谢妙言欺压的实在是太狠。
以至于在后续的苦难日子中谢韶有些遗忘,不愿意将娘亲的样子复现眼前。
她低头摸着玉佩。
触手升温很是好看,美丽,清透,就像是——娘亲的眼睛。
她眨动着睫毛,试图阻挡些凋落的雨水,她抬手擦擦眼泪;上辈子死得实在是不明不白,这辈子虽说稍有变革但终究是风云变化莫测。
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纷纷抽出武器把那些人活捉了;听其诸多的供述,多半果真是受了周勾的命令而后来的,至于对待此处的村民如何,谢韶攥着剑柄心痛。
他们盘踞在此并非一两日,先前周勾的命令只是轻飘飘的说什么一切照旧只是苛待收取更多的赏钱罢了,但也就是在几个月前,忽然就换了口谕。
谢韶并不想过于草莽的决断,派人好好搜查,果不其然,些些书信信物的,还有谢巧令的字迹?
谢韶揣测,大抵就是在那时候,谢家人开始参与其中,至于方辈月,她倒是来的时间并不多,甚至还少,不过最多的也就是最近。
谢韶被那些人带着、连同江逾青和赵家人等一同打开了他们盘踞的漕帮负府衙处,还没进门,只是方圆几里地的位置便已是草木枯黄、枯枝烂叶的没了半点好地方,明明是秋季,那些树枝树叶,已经凋落的一点不剩。
谢韶觉得这里阴冷,走的紧张,不小心差点被绊倒。
江逾青赶紧来扶着她,可涓淼就站在她身边,把她护在身前;江逾青有些尴尬。
谢韶低头,见这里的地砖摆放的并不整齐,像是被人敲碎过一样,她伸手接过属下递来的长枪,用力一戳,只见褐色的土壤中露着一节白花花的东西。
被雨水冲刷后,犹为触目惊心。
伸手被擒住的丫鬟笑道,“这些人都只是我们成功路上的垫脚石罢了,不听话,当然会付出代价!”
谢韶快步走上前,让人放开那丫鬟,直接给了她一耳光。
为何草芥人命?
谢韶让人挖开这片土地,浅薄的图层之下,甚至还有将死之人的残骸;他们的骨头上都是刀剑的伤痕,有些人的皮肉尸骨还未散化,烧焦的皮肤满是烙铁、鞭打的印记,他们或者少了张脸皮,或者没了眼睛,或者断手断脚,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尸体。
他们不知是谁家的儿女,就这样被草率的埋在了一条荒芜的土石路之下。
谢韶坐在地上,她眼中没了光。
以前,总是想着要为自己报仇,因为自己苦谢妙言已久,可现在看来呢。
如果这是周勾之令而后她又落的手,那自己,当然也要替这些人报仇!
忽然,只听门闩拆动的响声,谢韶抬头看着远处漕帮的聚集地,只见门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雨水倾盆而下,谢韶有些恍惚,这人不应该是…
死了吗?
她有些迷茫的看着缓缓开启门中露出的身影,这个人不会记错,她的尸体当初在谢家,可是让自己好一阵惊愕。
谢韶靠近,“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为什么不能在呢?难道我就该跟你一样,做个没用的废物?谢韶,我原本以为你会死在路上,没机会再碍着我们妙言小姐的眼!不过,你能来也不错,看来妙言小姐算的没错,谢韶,我要亲手,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去给妙言小姐交差!”
“你的路,也就到这里了!”
此人说话宛若莺歌轻啼,实在是好听,在雨中,骤然间让人觉得身处夏春季节一般;她轻轻摆手,只见漕帮汇集的府中,窜出来群身披黑甲的将士,他们手中挥动着倭刀径直而来。
谢韶皱眉从袖中摸出短剑甩动变长,对着身后众人说道:“杀。”
那些被俘虏的,此刻趁乱开始作邪;谢韶并不想再留下这些人,反手将先前那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丫鬟用短剑射中,奄奄一息间,她歪下身躯,她看着谢韶的眼睛,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以为谢妙言是在蓄意什么吗?不,她只是在抢夺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任何东西,她把你的东西变为己有,却又不打算知你于死地,谢韶,你真是悲惨。”
丫鬟笑着,被赶来的人团团围住,乱刀而终。
江逾青护在谢韶身边,见到那还在殊死抵抗的人,便知道她才是南省漕帮祸乱之事的最主要人员,江逾青搭弓射箭,正中那人眉心。
身后的将士,连同些力量健硕被救出来村民很快的冲入封闭之处,将这些贼匪消灭殆尽;谢韶看着裙摆上沾满了血迹,她握着剑在踏过门扉。
黑漆漆的门像是沉闷的无声山峰,隔绝了两个世界。
腥臭沉闷的人味儿从漕帮聚集的府邸中传来,这里是先帝下令建造的,凡是江湖侠义之客都可前来某些差事或者为家国效力,当然百姓们也是进出的也是自如。
可现在。
谢韶打量着四周,柱子上的灯笼早已被拆下来,上面挂着一具具人的尸体,有些人似乎还没死得透彻,谢韶赶紧让人将他们全数救下。
然伤势过重的,还有早已告别众生的为多数,谢韶觉得自己来晚了。
黑色的厅堂此刻看起来犹为触目惊心,血浆几乎将屋子室内的地砖都要铺满,在最中间的桌子上挂着一副字画,是个女人,背后是片城池,女人眉眼弯弯笑得如春花灿烂,可她的眉眼却透着狠辣,彷佛一切都在她手中尽数掌握。
明明是美的仕女图,可如今看过去,越发的觉得阴森,越发觉得让人恶心。
谢韶挥着长剑将画斩落,点燃火把,将其烧了个干净。
谢妙言来过,她似乎早就来过,这副画是她的落款,谢韶握着剑的手颤抖着。
等修正将周边的地段村民们妥善安置,又过了几日。
谢韶掐算着日期,他们该回去了。
临行之日。
赵家人身着轻薄的衣物,在雨中看起来生机勃发的等待着,他们早已收拾好了船仓,俊俏的后生们像是雨后春笋,迷人,实在是迷人,各个显露着自己耀眼的肌肉;谢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的同赵家人打招呼。
赵家人是先帝最为亲信的部署,是监察寮的部分执行者。
谢韶跟他们一起坐在船舱中,喝着雨后采摘的新鲜茶叶,对朝廷中的事儿再知一二;完毕,已是夜幕降至,谢韶并没打算久留,毕竟这里的问题解决了,百姓们也得到了安置,自己当然是回去找…
谢韶摇摇头,不应该去找嫣阅。
他现在肯定是…还是尽快解决谢家的事儿吧。
离开南省陈留前,谢韶看着被她无意中庇护的百姓,他们带着些采摘收纳的生茶和蔬果靠了过来,谢韶对如此亲热的村民有些招架不住,但村民们却敏感的察觉谢韶的腼腆与不好意思,为首的老村长擦着眼睛说道。
“谢姑娘,这些日子,我们这些人吃尽了苦头,多亏了您来才救了我们。”
“谢姑娘,等过些日子,灯火节日的时候还望姑娘多来几次可好?这些被无辜害死的人们,还希望能够得到姑娘能够稍施于怜悯…”
包着青色头巾的老妇人哭着走了过来,搁着船的桅杆栅栏拉住谢韶的手。
“这些日子,这些盗匪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我儿子、丈夫都在这里的水司做事,可那些人荒唐杀人不说,甚至是把他们、许许多多的无辜人都折磨的不成人形。”
“甚至,我女儿刚刚出生的孩子,都被他们夺走,现在都下落不明啊!”
什么?
谢韶反握那娘子的手,“我一定如实上报,现在监管南省的赵家人已然归来,你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您说的刚出生的孩子被抢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居然连婴儿都不放过、简直就是!”
谢韶咬牙切齿,双眸又积蓄了泪光。
这些人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残暴,如今,今生都能如此,那上辈子,这里岂不是…
谢韶没办法继续想。
但她想的属实一点没错;前世只有嫣阅负伤,此处遇见方辈月后念在她兄长和父亲的面子并不打算出手致死,结果反被要挟、虽最后还是获胜,但方辈月死后竟然有刺客用毒,险些将嫣阅害死于江河湖水之中。
谢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辈子,她竟然是间接的救了嫣阅半条命!
拜别乡亲们,久久不能定神。
江逾青送来剥开的莲子,谢韶拿了几颗塞入口中。
清香,可是苦的。
谢韶眼眸落在莲子上,说道,“还是留下给陛下和嫣王爷的,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我不想看着你难过,你的心情就像外面的雨,已经很久没停过了。”江逾青试图打开谢韶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