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很快就结束了，学校比较仁慈，觉得学生刚接受完八市联考的锤炼，需要一个小长假休整一下重整旗鼓，所以五五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学生就可以走了。

陆拾还是和温郁一起坐大巴，吸取上次的经验这次两人也走得比较晚，最后剩下的大巴都没有坐满，他们两个将上次没看完的电影看了。

电影气氛比较激烈，两人都很沉浸，等车到市区车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淡下去，遥远的天边只留下长长一条淡黄色的光，街边小摊收起太阳伞，拉出折叠椅靠坐在墙角吃饭的吃饭，抽烟的抽烟，互不干扰。

“到了，注意安全。”司机踩下刹车，大巴车停在车站前，车门嘎吱一声打开，司机叮嘱一句就等车上几个学生下去，然后重新关上车门走了。

下车的人要么走几步往地铁站去，要么上了出租车，车来车往，慢慢的车站只剩下陆拾和温郁。

“陆拾，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等车就行了。”两人等了十几分钟都不见车来，墨蓝色一点一点将天空染黑。

温郁侧过头看向陆拾，暗淡的夜色下，他的脸暴露在昏暗的灯光里，挺拔的鼻梁，干净利落的下颚线，喉结凸出，白蓝相间的校服外套敞开被风带起，

偏头过来的瞬间，额前的碎发扬起，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温郁握紧拳头，他无数次心动的人就站在他侧面，而他又一次心动了。

“没事，我再陪你等等，”陆拾摇头，手指在手机上点击几下，等看到手机页面上的字时眉头微皱。

“前面出车祸，现在车都过不来。”陆拾将手机递给温郁看，刚上传的视频，三车相撞，侧翻堵住路了，一时半会清理不出。

温郁抿唇，将手机递给陆拾，眼神有些迷茫，平时他除了上学，不怎么来市区，一直坐的都是115路车，现在来不了，温郁一时半会想不到还有那辆车可以过去。

“没事，不急，我妈刚才给我发消息，让家里司机来接我们了。”陆拾拍了拍温郁的肩安慰他，这才发现他书包在往后坠。

“书包给我。”陆拾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了，这是背了多少书啊？

“怎么了？”温郁迷惑地看着陆拾，乖乖将书包放下来递给他。

“你是准备逃难吗？背这么多东西。”陆拾掂了掂温郁的书包，难以置信地问道。

“也不是很多吧。”温郁眼神飘移，显然也知道自己背的东西有些多了。

“你背我的书包。”陆拾将自己书包递给温郁，他只放了几张卷子在书包里，和温郁即将要去逃难的书包成了对比。

“好。”温郁接过书包背起来，陆拾的书包带长了一节，他低头调整书包带去了。

两人站了一会，陆拾就看到平时接送他爸的车朝他们这里驶过来。

“走吧，这里不能上车，我们走过去一点。”陆拾拉着温郁离开公交车站，往一侧停车位走去。

“袁叔，麻烦你了。”

上了车，陆拾才发现不是他爸过来，而是家里的司机。

“袁叔好，麻烦了。”温郁跟着喊了句袁叔，然后安静的坐着，

“没事，要去哪，我定位一下。”被喊作袁叔的中年男人笑得憨厚，朝坐在后面的温郁看去。

“啊——十八街区……八一八号。”看到袁叔的眼神，温郁怔忪了片刻，侧头看了眼陆拾，才慢慢将地址说出来。

袁叔是土生土长的南平人，平时里为了接送陆廷，南平市的地图差不多都刻在脑子里了，温郁说出地址时他怔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地方在哪。

“你家以前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鸣椿区呢，好好的改成数字了。”鸣椿区在建国后那几十年可是出了名的职工区，工厂工人成了那里一道标志，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钻进去。

“可能是老了吧。”温郁喃喃道。

陆拾看了眼袁叔，最后将目光落在温郁身上，见他有些晃神，没打扰他，认真地看向外面路。

车稳稳开出去，窗外霓虹变得稀少，袁叔开了车灯照亮前面的路，一条路从山林中劈开，供来往的车辆通过。

温郁直直地坐在位置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时不时蜷缩一下，窗外的场景越熟悉温郁的身体就越紧绷。

不一会，赤白的车灯前出现成堆的砖瓦，钢筋和各种木材耷拉在破烂不堪的墙壁上，简易屋随处可见，偶尔在废墟中立着一栋经历岁月、灰扑扑的楼，从窗户里透露出一点昏黄的光，疲惫和仓皇充斥在这片废墟。

以前最繁华的地区变成拆迁区，逐渐缩小的居住地，让这里带着一股急躁颓废的气息。

“袁叔，我到了。”温郁前面喊了一声，嗓子干哑得像几天没喝水。

“走吧，”陆拾碰了碰温郁的手，温热的触感让温郁紧绷的心里轻松片刻，但一抬眸就看到前面大片杂乱无章的工地，笑容又凝固在嘴角。

“袁叔，你等一会啊。”

两人并肩无声走了一会，“陆拾，我到了，你快回去吧。”温郁站定，目光斜看向自己家那片区域。

前面的房子比身后多，一片老旧的筒子楼矗立着，暖黄的光密密匝匝拥在一起，偶尔有尖锐的喊叫声传来。

路灯挂在电线杆上，黑色的电线将天空分成几大块，风佛过，带起地上的垃圾在半空盘旋掉落，两人站在一堆横七竖八、钢筋斜插而过的石块上。

温郁曾经无数次感谢过命运，虽然父母不喜欢他，但他有外婆，身体不怎么好，但也没什么大病，平平安安长大了，别人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的人被他遇到了，他觉得自己是个运气爆棚的人。

但是现在，当和陆拾站在他之前引以为傲的家前，难堪和委屈一股一股涌上心头，激得他鼻子和眼眶发酸。

温郁曾经看过一句话，“贫穷是原罪，”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虽然他没有过得多富裕，但是外婆对他很好，他过得非常幸福。

但他不想让陆拾看见自己现在住在这里，至少不是现在，等他成长得足够强大，他会笑着告诉陆拾：

“当初和你遇见时，是我最贫瘠的那几年，”

风吹过，带起地上的灰土，陆拾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温郁格外不安，神情紧绷得像是去接受审判，

“走啊，都送到这了，连口水都舍不得给我喝？”陆拾向前走了几步，转头看温郁，眉眼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坦然，带着一点亮光。

温郁看着陆拾，抬脚跟着他一路往前，明明是自己家，却是陆拾带路，偶尔温郁指导一下方向，两人往那半边还没有拆的居民区走去。

这里的房子大同小异，大多数都是五层，两人穿过马路，拐过墙角，钻进的黑得只能看到彼此轮廓的巷子，最后在一栋黑灰色的五层楼下停住。

灰色墙上贴了很多旧报纸和小广告，颤颤巍巍的，陆拾觉得只要再轻轻吹点风就能将这些纸带走。

掉漆的铁门上方石梁上挂着一个钨丝灯，照亮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我和外婆住在三楼。”温郁推开铁门，一阵年代久远的闷声响起。

黑得不见五指的楼道里，温郁精准的找到楼道灯的开关，啪的打开，突然出现的光刺得陆拾伸手遮了一下，慢慢悠悠道：“我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住在乡下老房子里，那时候非常羡慕住在楼房里的孩子，觉得他们和我们住平房的不一样，”

“后来过生日的时候我妈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要住在楼房里。”陆拾低沉的嗓音在楼道里回荡，温郁听他说起小时候的故事，仿佛也见到小陆拾爬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大声喊要住进楼房。

温郁被自己想法逗笑了，闷哼的笑声在楼道里传开。

“小郁？”

老人温和的声音突然出现，陆拾说话声戛然而止，温郁笑着往上爬，陆拾跟着他，不一会老人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老人大概六十岁，带着老花镜脸上都是皱纹，但是表情柔和，带着一股亲近感，特别是看到温郁时眼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心疼和包容，让人觉得很温暖。

“外婆，我回来晚了，你吃饭了没有。”温郁跑上去蹭了蹭温凤花的肩膀，话语亲昵，一瞬间变成小孩子。

“等你呢，这是你朋友吗？”温凤花摸了摸温郁的头，转头将目光放在陆拾身上。

“外婆好，我是陆拾，是温郁的好朋友。”陆拾朝温凤花点点头，礼貌地打招呼。

“朋友啊，”温凤花瞥了眼站着她旁边的温郁，笑着招呼陆拾，“难得见温温带朋友来玩，快进来坐。”

陆拾摇头谢绝外婆的邀请，“多谢外婆，只是下面还有人等我，我下次再来。”他倒是想留下，只可惜今天不行，

“还有人，那喊上来一起吃饭啊。”

“外婆你先去吃饭吧，”温郁拉了拉温凤花的衣服，将她推进屋里，转身笑看着陆拾，“不是说要上来喝水吗，家都不进。”

“别开玩笑了，袁叔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了，到家给你发消息，快去吃饭吧。”陆拾学着刚才温凤花的动作揉了揉温郁的头，转身下楼走了。

温郁站着门口，听着楼道里脚步声慢慢消失才转身回屋里。

“怎么不喊他进来坐坐，”温凤花坐在矮小的餐桌前，见温郁一个人回来，有些着急。

“这么晚了，他还要要回家呢。”温郁垂眸简单回了句，温凤花轻叹一声，两人端着碗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