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卫染换了身衣服正要出门表演“按时上班”时明白了。
她妈要见韩邵。
当然,说法是“要是能顺便看看就好了,不然妈不放心。”可是卫染了解宋女士的性格,知道她就是为这来的。
不让见,必然要疑心生暗鬼,惹出更多风波。
但是,韩邵却迟迟不回信息。
卫染对着怀疑的眼神,只好先假意答应,然后假装要迟到了冲出门“上班”,说之后再安排。实则心中焦灼。
之后,无论是视讯电话,还是打手机,都找不到人。
昨天和自己分开之后,韩邵难道出了什么事?
可是,他却能回复她妈的消息,至少那个时候,还没什么问题才是。
时近傍晚,卫染犹豫再三,还是找了陆应尘。
“昨晚之后,你和韩邵有联系吗?”卫染犹豫着问。
“韩邵不见了?”陆应尘很快反应过来,他声音很沉稳,“你先别急,我帮你找。你现在在哪?”
“就在观复路。”卫染说。她实质上是无家可归了。
“好,”陆应尘说:“等我消息。”
不知怎的,陆应尘说的话总给她一种可信的感觉,她勉强按捺下心中的焦灼。
母亲要听的音乐会马上开始,然后坐最近一班飞机回沪,只要韩邵在那之前出现,连吃饭都不必,只露个脸,一切就完美解决了。
她从枯坐了一天的椅子上起身,想起昨天的陆应尘送的夏克盒还在卫衣兜里,连忙在备忘录上写下“洗衣前掏兜。”
阳光从天窗洒下,卫染心中一动,想去外面走走,从昨晚到刚刚,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满脑子都是复杂的念头。
她扶着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蹭,听见前院的黄铜门铃“叮铃铃”响了。
“等一下!”卫染说,她往楼下跑,拉开房门。
陆应尘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争先恐后地挤进来,照亮了整个门廊。
这是卫染第一次在观复路21号见到陆应尘,但是她突然发现,这里的确属于他,人和建筑的气息融在一起,漾着暖洋洋的光彩。
“是我。”陆应尘说,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很自在。
她发现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亚麻衬衫,额上微汗,心中暗暗吃惊,忙叫他进来说。
“我……”陆应尘说了一个字,又停下脚步,看着卫染:“我想喝杯咖啡,你要吗?”
卫染心里有一些微妙的感觉,她点头:“好。”
陆应尘在岛台边拿出一只摩卡壶和磨豆机,动作麻利地萃出双份expresso,分在两个小瓷杯里,过程中一句话都没说。
卫染楞楞地看着他,意识到陆应尘此刻心神不宁——很难解释,但她莫名觉得,陆应尘在这个时间喝一杯意式浓缩是不太正常的。
陆应尘连杯带盘地把expresso递给卫染,又缩回手:“忘记问你,是喝拿铁还是美式了。”
卫染连忙接了过来,“无所谓的。”
陆应尘苦笑一下,一口把自己的那份喝掉了。
“我没有找来韩邵。”陆应尘说:“对不起。”
卫染早已经预感到了:“和你没关系,不用和我道歉。”
她已经在想怎么和宋女士解释了,或许也不用解释,这是韩邵的问题,又不是她的。
没道理卫染的男朋友就该对卫染关怀备至、随叫随到,宋女士应该明白。
陆应尘:“不,和我有关,如果昨天我没有放任他自己走掉,又或者我没有去找你们、没有叫你们来Blanc找我……”
卫染打断了他:“没有什么如果,你又没有把他的手脚打断。不过,我得去接我妈了。”
不管是陆应尘找到了韩邵,但他不想来;或者是没找到,都不太重要了。
卫染上楼拿了包——她今天穿的很精致,却没有口袋——同时向陆应尘讲了她的情况。
“我可以替韩邵送送伯母,”陆应尘说,他的眼神里有一分恳切:“也可以和向她解释一下韩邵的情况。”
“你最好编得完美一点。”卫染同意了。
陆应尘瞒了她关于韩邵的事情,她很确定。
实在是陆应尘的异常太明显了,他几乎是把“问我韩邵的事吧”写在脸上。
但是卫染不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会涌出什么东西,她既不想听陆应尘说谎,也不想让他为难,更怕惹出什么麻烦的后续,反正韩邵也只是一个合作伙伴。
虽然今天之后,她也需要重新思考是否还要和韩邵合作。
陆应尘把车上小猫的东西尽数收在Blanc的车库里,重新请卫染坐回前排,方便认人。
要是当时向自己提议的是陆应尘就好了。卫染想。但是陆应尘,也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喜欢玩角色扮演游戏。
而且他的演技不太行——卫染本来以为他城府很深,今天看了又不尽然。
她又叹了口气。
一涉及到这种麻烦事,她总觉得自己会老得更快一些。
“如果我妈问起来……”卫染说。
“我会告诉她韩邵被导师抓去工作,脱不开身。”陆应尘说:“巴黎索邦大学的一位教授正在哲学院访问,韩邵法语不错,受命翻译兼陪席,无暇他顾。”
卫染点评:“倒是编得像模像样的。不过,韩邵真的会法语吧?”
陆应尘神色黯然:“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他启唇吐出一段陌生的语言,听起来优雅、低沉,有一点莫名的哀伤。
卫染:“这段是什么意思?”
陆应尘看着前方:“我们上学时,为了方便读法文原著,自学了一段时间法语。”
“就这样吗?”卫染记得他刚才明明说了很长一段 。
而且,这种话,为什么用法语说起来会那么煽情啊。
陆应尘:“如果这样可能不够,后来,韩邵交了一位法国女友,他的法语就说得炉火纯青了。”
“哇!”卫染不由自主地感叹:“韩邵这大学生活,可比我的有意思多了。那他的法国女朋友呢?”
陆应尘转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卫染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兴奋了,不太像一个现任的态度。
“咳,我是说,他们现在彻底没有联系了吧?”她板起脸。
陆应尘:“她回国了,有些不愉快的事,应该不太会再联系。”
“那你呢?”卫染好奇地问:“你法语说的好像也很不错。”
不会也有一段法国女友往事吧。她八卦地竖起耳朵。
陆应尘好像明白她在想什么:“我是工作的原因,接手Blanc后,总要飞欧洲和品牌打交道……我们到了。”
他把车速降低,在路边缓慢地跟随车流,方便卫染在散场的出口找人。
卫染一眼就看见了她的妈妈——穿着丝缎的墨绿色长裙,挽着发髻,脖颈挺直,小腿纤细,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这才是真正的宋女士,在人群中永远光彩四溢、无可指摘。
“找到了,Ms.宋。”卫染不带感情地说。她在车里向宋女士挥手,又发消息,让她在树下等。
陆应尘机敏地停好车:“等等。”
他从后备箱拿出一束绑着缎带的桃色郁金香,递给目瞪口呆的卫染。
“Blanc拿的。”他简短地说。
陆应尘简直是多啦A梦!
卫染感激:“我差点忘了,她很吃这一套。”
她迟疑地向宋女士站立的树下走,望着娴雅的背影,不知怎的,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不知道她会看出几分?
她的事业和人际关系在宋女士面前总是漏洞百出。
卫染回头,发现陆应尘走在自己身后,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他赶了一步,和她并肩:“我会解释清楚的。”
“我知道。”卫染说。
其实这并不干陆应尘的事,她可能只是想拖一个人下水。她突然意识到。
这复杂的念头一闪而过。
宋女士转身看到了她:“染染。”
她踩着极细的高跟,脸上漾起一抹笑意,向她走过来,如闲庭信步。
卫染僵硬地把花递给她,感觉到她的视线极快地从头到脚扫视过自己,似乎终于满意了,她接过花束,转而看向陆应尘:“这是……”
“我是……”陆应尘开口。
“韩邵吧!”宋女士下了断言。
“阿姨想见你很久了,卫染一个人在北京,总是不能让人放心,我本来还想搬过来陪陪她,”她温柔地说:“不过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从没想过她还打算搬来一起住,卫染听得心惊肉跳:“妈……”
她刚开口,她妈妈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讲话。
“卫染早上还说你忙着,可能来不了。但是,真正在意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被其他事情缠住呢?都是借口,你说是吧?”
宋女士语气依然柔和,嘴角带笑,只是转头盯着陆应尘的眼睛。
卫染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绝望地看向陆应尘。她好像被一张网缠住了,没有一点力气。
“嗯。”陆应尘的眼神淡漠地扫过卫染的妈妈,落在卫染身上。
他没有否认自己是韩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