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妈。”
徐行转头看屏幕,才意识到屏幕上的人虽然很漂亮,但确实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他一时没反应,另一头的林女士倒是理清楚了,笑声是一点压不住。
得知自己闹了个乌龙,徐行立马道歉:“对不起,阿姨。”
林女士脸上活活笑出一个艳阳天:“哎呦,怪我怪我,怪阿姨太年轻了是不是?”
徐行看到对面笑得开心到残暴,徐行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嘴:“您长得很年轻。”
“哎呀这有什么呵呵哈哈哈或。”
见老母亲笑得花枝乱颤,何昉更加确定自己的厚脸皮基因是显性了,饶是林女士还记得用手掩嘴,也掩不住这咧开的嘴角。
“不好意思。”
大概是这副老实乖巧的模样让徐行的话更有分量,林女士简直乐开花了:“哎呦!真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不是,小徐,我说自己呢。”
“没事没事啊小徐,你是什么人哪?”林女士连忙改口,压下笑,“不是,阿姨问你哪里人?”
“哦也是省内啊,挺好挺好,坐车就几个小时哦,那……”
于是,两个人,一个在问,一个在答,问的人问得起劲,答的人也说得认真。五分钟就这么过去了,何昉见他妈又要起话头,连忙打断道:“妈,那锅里的鱼汤怎么样了?”
“鱼?我的鱼!”
然后,徐行看到屏幕里的人神色一变,慌张着一张嘴跑开了,还远远喊道:“小徐,阿姨一会再和你聊啊。”
这声音清晰地竟带着一股穿透的力量。
徐行一愣,回道:“好。”
啪嗒一声,对方的手机像是落到了沙发,一盏白亮的水晶吊灯瞬间入画,灯光晃得徐行眼睛一闭。
何昉连忙把手机一撤:“不好意思。”
“没事。”
何昉挂了视频,见徐行疑惑,他解释道:“我妈要收拾厨房的话没这么快的。”他手上发了信息,让何意下楼看看,接着便抬头调侃徐行:“你还很会说话啊,跟我都没这么多话说。”
这人语气戏谑,弯弯的眼尾挑一个小钩。
“你也很会说话。”徐行脱口道。
但他说完就觉得不妥了,这件事自己闹了乌龙,他本不应该说什么,按照平时他也不会这么不过脑子地和人说话,他嘴快完也就沉默了。
何昉倒是研究问:“我吗?什么时候?”
徐行直接摆烂:“不知道,我乱说的。”
早在几分钟前,徐行就开了一次房门,当时,何昉也正在视频。
“何昉,你又不吹头发?”
“没,和你打完就吹。”
“又不吹,等老了脑袋疼,我可不管你。”
“不会的,我保证。一会就吹,就算我脑袋不疼你也得管我。”
对话里,女声威胁,男声讨饶,他以为撞到什么小情侣夜聊,思索了一会还是回屋了。
何昉看着这人抿着嘴又不说话了,便笑了笑:“好吧。”
“我去洗衣服了。”徐行说。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徐行补充了一句:“后面一周有台风,后天之后就全是暴雨天了。”
何昉了然般点点头,又满是疑惑地问:“那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表演痕迹太过明显,眼里笑都明晃晃地不遮掩。
“意思就是多准备几套衣服,保护你的安全感。”
说完,徐行转身就走了。
这些天,天气预报都在报道台风登陆,预计后天就到南城了,后面一段时间全是暴雨预警,下雨一周都还好,但南城有过一个月都阴雨天的常例,天气还闷热还潮湿,很有可能不出几周,就没有干净的换洗衣服了。
但他可有准备,他可有烘干机呢。
何昉盯着阳台门一笑,笑容像水中的涟漪慢慢漾来,见徐行提着空桶走过来,眼里狡黠的笑一闪,嘴巴还没张开,一句话轻飘飘地过来了:“我在冰箱里泡了蜂蜜水,你需要可以喝,能解酒。”
接着,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过了好一会,何昉才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同徐行相处的这段时间,徐行没一次接受他给的东西,脸上明晃晃三个大字:不深交。两人每天见不到几面,徐行心里指不定想着招呼也不打就好了,但礼节又拘束着他,或者更可能的是,何昉对徐行来说,就是一个不用在乎的可有可无的人,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这是他这段时间对徐行的看法。但现在,他忽然改观了。
他像是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封面无趣,书面崭新,激发不了一点阅读的兴趣,但一翻页,你会发现这是一本意料之外的好书,里面的内容和细节会不断激发你阅读下去的动力。
他发现,徐行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即使再不愿意跟人有交集,用尖刺包裹自己,他也注定缠绕在各种关系,因为善良的人总是不分关系的。
星期五,下午四点五十分。
第三节下课铃响起,天花板和地板爆发出桌椅挪动的声浪,搭配着屋外那阴沉的天,像是今天的第一场暴雨。
同学们下课的热情让老师也无奈,只得拿话筒宣告下课。
一拨人流过后,还剩残留几位同学,大部分都是等外卖的。
半小时后,教室里就只剩下俩人了。其中,坐前排的学委拿起笔记往前走。
第二排,徐行脊背挺直,黑色短袖突出几笔肩胛的轮廓,桌面上的手指正打转着一只笔。
每一圈,笔身都稳稳落在虎口。
“徐行,我能借个你笔记吗,老师讲得太快了,刚刚漏了一部分内容。”
“好,稍等。”徐行低头找笔记。
“就知道你记了,今天会下雨,你记得早点回去。”
“嗯,我马上了。”
“谢谢。”学委伸手接过笔记,顺手把笔记倒了过来。
徐行笔记喜欢写单面,一面用完,背面翻过来接着用,他借笔记都借出经验了。老师上课和打战一般赶着时间,内容还多,但徐行笔记写得快,还写得好,端正不连笔,还会画表分类标重点,简直就是笔记里的优选。
学委翻了一下笔记,也难怪徐行记得快,PPT上长篇的病因和机制都被归纳概括了,这笔记看着感觉不用十分钟就能抄完,而这个知识点在书里可是整整俩页纸啊。
学委拿着笔记顺势在第一排坐下,写了一会,他甩了甩发酸的手,余光看到两位女生在前门探着头,女生也没避开视线,朝他大方一笑,隔空伸手指了指徐行。
学委了然点点头,转头说:“徐行,看门口,来看你的。”
徐行闻言抬起头,两位女生又连忙退回门外了。
“哎!怎么躲呢?”学委站起身往外头左看右看,只看到了一个露出的书包。
他坐下,兴致勃勃地说:“还在门口呢,要不要去见一下?”
“不了,也不是来看我的。”
学委打趣的话一噎。
教室就俩人,要是看我的,我还会在这和你聊。
见徐行又开始默背,学委只能抱着一种不懂但尊敬的态度。
如果不是大二实训课两人成为搭档,徐行现在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大一时就知道徐行这号人了,大一他偶尔会去图书馆背书,就是在他看到了徐行,毕竟这货长得显眼——这事看到一次两次还好,每次都看到可就不妙了,于是他就开始留意这位同班同学。
连续几周,他发现徐行这人天天都来图书馆,位置都快成他专属座位了,而且这人甚至不吃晚饭,下午课结束就来图书馆待到闭馆。这下,他心里的危机感爆升——徐行天天在,他就天天去,他学得痛苦,也不走,最后他如愿拿到专业第一,翻名单时却惊讶发现徐行的成绩只在中游。
有次机会,他遇到徐行的舍友,对方给了他一个回答:你以为他在学习?他除了上课碰书,其他时间书一页没翻。
他很惊讶:那他每天在干什么?
舍友:玩游戏呗,你看他去图书馆应该都是在下载或者更新游戏吧。
学委的头都惊掉了,我以为的学霸竟然只是个网瘾少年,甚至还是极端到废寝忘食的那种。
那次聊天后他对徐行的印象大翻身,直到大二他和徐行成为实训搭档,他又觉得徐行真是个学霸,另一种类型的“学霸”——这的人学习效率奇高。
上课时,徐行能边记笔记边背,甚至有时间复习其他科,一些公共选修的论文,当天发布要求,这人隔天就交了,而发布在学习通的作业,这人就课间做完了。虽然徐行成绩说不上优秀,但这可是一个高效的大佬,有这样一个朋友公共课的学分简直等于白送。
他和徐行交集不多,只是由于某些老师太水,两人期末的时候会交换重点。
啪嗒一声,徐行转的笔不小心放回了桌面。
学委回过神,转身问:“你今天怎么留下来背?”
“上课没背完。”徐行打开了手机。
“是吗?”学委想了想,但今天上课的量和之前差不多啊。
他没多想,把笔记还回去后,站起身:“对了,你最好快点回去,这天看着太暗了,一会下大雨就回不去了。”
徐行抬头朝他一笑:“好,谢谢。”
徐行出教室时,天上刚下起小雨。
雨势虽然不大,但连日的闷热像是突然找到了裂口,沿着缝隙进入,滋啦地爆发出一股泥土气。
土味如雨水一起溅到了身上,萦绕在鼻尖,不禁让人皱眉。
雨说不定越来越大,他只能赶快回去,而且他阳台的衣服还忘记收了。
徐行匆匆回到旧南街,到四楼转角时,公寓的门传来喀拉的响声,何昉正好开门出来了。
他朝徐行打招呼道:“哈喽。”
“你好。”
徐行退到一边等着何昉换鞋,倒是少有的打量了下何昉。
何昉这人明显怕热,平常即使客厅开着空调,这人也都穿背心和短裤,但今天他却一幅白衬衫和黑长裤,除了看着赏心悦目,徐行还想起前几天这人醉酒的样子。
不过,何昉今天背上有书包,衬衫也穿得齐整,像个斯文的学生了。
何昉赶时间,随手拿起一双鞋便准备穿,忽然听到徐行开口:“外面下雨了。”
他抬头看徐行:“我知道,我刚回来的。”
这视角向上看时,徐行平日下垂的眼尾这时看着挑起,眼里的冷清也带上一股压迫感——“那你不换双鞋吗?”徐行说。
“嗯?”
何昉皱眉疑惑,低头看到手上的网布鞋才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他道了一个谢。
然后,徐行又看着何昉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你还有其他鞋吗?”
“啊?”何昉看着鞋柜,又看看他,“你不会是说雨鞋吧?”
徐行:“……”
徐行:“我说了你肯穿吗?”
何昉:“……不。”
徐行:“但你愿意穿这双紫色水晶凉鞋配正装?”
何昉:“……不是我买的,我妹买的。”
“……”
“我没带其他鞋了。”
几分钟后,何昉借了徐行的防雨鞋套咚咚咚地跑下楼,倒是罕见的着急。
徐行关上门,转身看向阳台,阳台外是对面青山上升起的新雾,天空阴沉沉的,空荡荡的,只有那雨水像串珠般滚落着。
他正往房间走了两步,心下忽然一惊,他的衣服呢?
徐行转身朝阳台跑去,又停了下来,目光似有所察觉地往里一撤。
沙发上,正堆着他晾晒的衣服。
茶几上落着一张便利贴:“怎么样?你的安全感守护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