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暖顿时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她不知道另一个齐暖要送给游肆的礼物是什么，但就她送给司与的那件白袍，除却绣花的位置不同、她自己绣的那一片布料的绣法不同，其他部分竟然是完全一样的。

齐暖无法解释这梦境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地，若说它和她所经历的现实全然相同，可游紫二人登上的九巍山和她登上的全然不同，万器门中也没有左朝融的存在；若说全然不同，游紫二人去元寨密室调阅人员出入卷宗，那字迹又同她所见的另一份又一模一样。

她曾考虑过那代表着帝姬原剧情的发展，然而虚影游肆的存在又一度让她推翻了这个构想。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齐暖似乎根本不是个小说角色，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可是……如果游肆经历过虚影游肆所经历的一切，在他尚未与游紫反目成仇的时候，他遇见了另一个齐暖，那现在另一个齐暖又在何方？齐暖越往深想便越迷惑，越看游紫与游肆互动就越心烦，她看着游肆对游紫礼物明显不如何走心的夸赞，又看着游紫和他闹腾了一番，最后两人在吵吵闹闹中回到了九巍山上，而在万器门中，他们又遇到了齐暖。

借着游紫的目光，齐暖看向另一个自己——齐小姐显然是没有经历过那场改变人生轨迹的雷霆，她淡然清冷的气场中有种齐暖现在已然没有的朝气与锋芒，仿佛这世上没有她苦恼之事，即便是有，她也能完美地解决它。

齐小姐穿着身青衫，青衫上绣着兰草暗纹，因着走线繁复，不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她的胸前别着枚胸针，胸针上绿蔓环绕、兰花绽放，正是神医门的门徽无疑。齐暖猜测那是门派的校服之类，但显然她是没有这一身装束的，神医门破落至此，大家也都是随意穿着。

“两位这是下山去了？”齐小姐主动先提起了话头。她手上正提着一个红漆木箱，那箱子看着挺重，游肆看见便主动凑过去想给他拎，齐小姐倒想拒绝，然而游肆态度是难得的坚决，最后只好谢过随他去了。

齐暖能感到游紫隐怒的心情，后者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游肆自己抢了先：“今天是我们的生辰，便难得放松了下——齐小姐你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呢？”

齐小姐愣了下，唇角稍稍扬起，展一抹笑意来。“游公子，生辰快乐。”

齐暖能看出她是真心道谢，而非先前那般更多的是礼节性的客气。

“不过真可惜，我的礼物还未准备妥帖，需在明日才能送给你了。早知游公子生辰在今日，或许我该早做准备的。”齐小姐轻叹着，回答了游肆的第二个问题：

“师母不是一直在造治灾的灵器吗？师父得知此事后便找了人去散播这消息，试着看能否汇集些愿力到她身上。日前此事到底有成，师母已臻破境关口，师父便让我提前给她送点礼物。这是师母的回礼，余下的我便不知情了。”

“原来如此，我还说能打开看看呢，可惜了。”游肆转头看向被遗忘多时的游紫，“阿紫，我陪齐小姐去一趟神医门，你自己先回去吧。”

他态度是那么地不容拒绝，仿若和游紫闹着玩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心，而此时他才找到了值得用心对待的人。

游紫面上不显，心中愈发恼火，然而此时齐小姐却看向了她，眸中清冷丝丝融化成了关怀的暖流：“游小姐，今天也是你的生辰吧，生辰快乐。”

游紫一怔，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春风吹灭了引线，只剩那颗将炸而不炸的炸弹干巴巴地在原地等待着它未知的命运。

她垂下了眸子，没有再看齐小姐那双清冷却真诚的眼睛，难得的愧疚与迷茫在她的心底蔓延着，于是最后她也放缓了语调，道了声谢。

然而齐小姐的微风却并未在此时便吹彻，她上前两步，走到游紫的面前，拉过了她的手，语气很柔和地道：“我听游公子说，帮我找卷宗的事情游小姐也费了不少功夫，所以我也打算送你礼物的，只不过和游公子的一样，要到明天才拿得到了。”

游紫在这一刻非常沉默与窘迫，不过齐暖只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而不能得知她沉默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于是她和齐小姐便听到游紫讲了一句在她们意料之外的话：“齐小姐可知道当今东秦皇后沈姒，曾有一位名叫杏儿的贴身婢女？”

齐暖心中一跳，而齐小姐却是一怔：“姨母吗？不曾。游小姐提起这事来是因为？”

“回礼。”游紫接得很快，仿佛不这样她就要后悔说前一句话似的，“杏儿是陈平二十年经西楚皇室所托、被元寨派去安插在沈相府的间谍，而她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刺杀先皇后齐胭，她成功了。”

“姑母不是被当时的景妃郑氏……”这消息来得太突然，齐小姐几乎是下意识地道，“……郑氏也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她确实不冤枉，但也确实冤枉。”游紫好似亲身经历过她所说的这些事情一般，“事实是郑氏的毒并不致死，齐胭回宫后很快就病倒了。因着齐沈两家的姻亲，沈姒作为当时的淑妃去探望过齐胭，而那真正致死的毒便被杏儿抹在了沈姒的手上，沈姒只要和齐胭有一点接触，齐胭就会中那毒药。”

齐小姐面上的笑意在此刻已经全然收起了，虽然齐小姐并未见过齐胭，但两边都是至亲之人，她偏向哪一边都有失偏颇。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深呼吸冷静了下才道：“那皇后……可知道杏儿下毒的事情？”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那天在卷宗上看到的。”游紫瞥了一眼一直没机会吸引齐小姐注意力，也一直没机会插嘴的游肆，轻哼了一声，“总之后来杏儿死了。你知道的，齐胭薨逝后沈姒继任皇后，之后又生下了太子顾知熙，一路顺风顺水的。”

齐小姐对这没有什么表示，但齐暖心中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在这个梦境……这个世界中，顾知熙果然是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这一切都对上了！

心中说不上是两个世界果然还是不同的震撼多些，还是终于查到想查东西的惊喜多些，齐暖第一次觉得游紫这梦境还是有些用出的，她正想再听听看游紫还能说些什么出来，然而后者却已然为这一番爆料下了总结：“你想查杏儿也好，想查沈姒与杏儿的关系也罢，或者是什么都不查，只是知道着……总之，我告诉你了。”

“还是谢过游小姐，这些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齐小姐的神思收敛得很快，认真地说这句话时面上已无半分异色。

“是看在礼物的份上。”游紫强调道。

“好。”齐小姐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来，“看来我回去还得再给游小姐准备一份礼了。”

“我呢，我也要！”游肆终于插进了话，他面上已然是一副怨念很深的模样。

“都有。”齐小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温和地道，“你们兄妹真的帮助了我们，也帮助了我很多，能和仙人交到朋友，或也是齐暖之幸。”

齐暖借着游紫的目光，在和齐小姐道别后，目送着她和游肆肩并着肩走远，最终消失在天际的残阳之中。

游紫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转而回到自己的住处之中。

她坐在床边，从储物袋中把那张白日给游肆画的画取了出来，无声端详了好一阵。

紧接着她又陆陆续续地从储物袋中取出好些宣纸，那些宣纸上面却无一例外画着一个人，那就是游肆。

笑着的游肆，皱着眉的游肆，假哭的游肆，挥手着跑向远方的游肆，炼器时认真的游肆……游紫就这样一张又一张地看了很久，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宣纸上，描摹着他的眉眼，有时低低地轻笑着摇头，有时又无奈地叹着气。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然而游紫没有点灯，就这样瞧着那一张张画着游肆身影的宣纸，最后抬起头来，与窗外微薄的月光对上了视线。

然而此时月亮渐渐行入云层之中，后者又将游紫复杂的目光相隔。

“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她轻声叹着，垂下眸去，又一张张地将宣纸按照顺序折好，再收回到了储物袋中。

复而开口时，竟带了些自嘲的意味：“我这辈子，所下最大的决心就是来找你，可找到你后，又不知该如何对待你，近来本渐渐想清楚了，可她今日一搅，我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她了……”

这漫长的梦境在游紫的感慨声中走到了尾声，齐暖第一次从游紫的梦中平和地睁开了双眼，游紫的彷徨之意在她的心间不散，然而齐暖自己心中却已经渐渐明晰入梦前她得不出答案的那个问题——游紫对她的杀机。

是的，如果先前只是看出来了一个苗头，那她现在就已经全然知晓了。

游紫喜欢游肆。

即使他们，是同胞的亲兄妹。

那么由此反推，游紫要抢在齐小姐送游肆礼物之前送他礼物，要在月下纠结如何对待齐小姐，可见她对自己并不自信，却无比坚定地相信，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游肆最后会喜欢上齐小姐，并很有可能会有一段结果。

齐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和齐小姐画等号，但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九巍山那仙人对她所提的问题，她现在也可以得出一个尽管她非常不愿，却依然得承认的答案来了。

不是顾知熙，自然也不会是司与。

她是女主，游肆是男主。

游紫就是知道这件事，才会坚决地要来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