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的时间如流水般匆匆便过去了,卞喧的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地给司与喂着,司与虽然也被他折腾得够呛,然而却没了之前卞喧尚在试药时那般夸张的反应。
花翎之毒的渐渐消解齐暖其实是能看出来的。司与不再像毒中得深时那般,只要见不到齐暖便痛哭流涕、见到齐暖便兴奋得不能自已,不过比起刚见面时的那个司与,现在的他又显得散漫热情、随性洒脱,虽然內力和齐暖不相上下,然而他只是往那一坐,便显得像是个少年侠客,拥有随时能拔剑出鞘、定四方来敌的气魄。
“药好苦啊,齐暖。”少年侠客苦哈哈地放下药碗,用哀切而湿润的目光看向齐暖,“如果师公再端来一碗,我们趁他不备,把它偷偷倒掉好不好?”
“不行,师父说解毒也就在今明两天了,师兄可不能前功尽弃。”齐暖义正言辞地道,然而却在话尾放缓了语气,“我还给师兄准备了礼物,你若是不喝,我便不给你拿了。”
“礼物?!”在听到这句话的这一刻,司与的情绪又像他毒中得深时那般亢奋了。只是如今他已经能意识到这样的情绪不是好事,所以他咳嗽了声稍稍冷静了下,“齐暖什么时候准备的?是什么?”
“几日之前。”齐暖难得有了卖关子的兴致,“算起来今天也到日子了,一会儿看着师兄喝完药后我再去取。”
“齐暖真好,不若现在就去吧!”司与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站起来,却被齐暖摁回去了,“上次师兄下床,师父便骂了我一通,如今师兄不论如何都得在床上待着了。”齐暖道。
司与“啧”了一声,“听你的。”他掀起被子又坐了回去,“但是我真的很想要齐暖的礼物……”
“真这么想?”齐暖挑眉。
“真的。”司与抬头,用亮若夜星的眸子望着她,“师公立马端来十碗药我也一口闷了。”
“师兄你喝一碗药都要喝上一刻钟的。”齐暖笑了声,其实她本来也就是打算这会儿去的,那镇子离万器门不算近,走得太迟回来的路也不好走。“好了,我现在就去。你好好坐在这儿,可要听师父的话。”她如此嘱咐着。
“齐暖,我不是小孩子啦。”司与开始伸手推她。
单是这话说得就挺像小孩子的。他的手劲很轻,本是推不动齐暖的,然而齐暖却还是被他推得稍稍退了两步,“那我走了。”她如此说着,和他告了别。
齐暖才出了司与的院子,便碰见了前来探视后者的叶鸾,她匆匆打了招呼,正欲去马厩牵马,却在和叶鸾错身而过的那一刻猛地想起来卞喧之前交代给她的事情——告知叶鸾明日或者后日上九巍山,她这几天一直围着司与转,一时间竟把正事给忘了。
“师姐。”她转身喊住叶鸾,后者疑惑地回头,在听完齐暖的交代后,疑惑的神色渐渐便转为了痛苦的神色。
“师妹,你都跟了我们一路了,你应该也知道其实九巍山也就是普通的一座山,只不过常人永远上不去、还有可能被山上神灵抽下去罢了。听我一句劝,还是别去了吧,不值得的。”叶鸾终于想起来齐暖实际上并不是为了当卞喧的徒弟而跟着他们回来、而是在去九巍山的路上因为卞喧的恳求才答应做他徒弟这件事,“还有,师公他也没上过九巍山,就算是你想求助九巍山上神仙关于心病的事,可能也是相当渺茫啊。”
齐暖自然不能跟她说自己上九巍山真实的目的,事实上看起来藏不住事的卞喧在守密这方面也靠谱得很,除了说要带齐暖上一趟九巍山搏一个治病的机会外旁的什么都没说。“总归要试试才知道。”齐暖笑道,“等我们回来,我请师父师姐吃饭。”
“好吧,既然你意已决。”叶鸾叹了口气,转而问起她另外的问题,“师妹你出门这是……?”
“去镇子上取送给司师兄的礼物。”齐暖并未隐瞒。
叶鸾看向她,齐暖面上虽并没有太雀跃的神情,然而此刻高山冰融、冷水泠流,依然还是能看出她愉悦的心情来。“我说师妹。”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师弟的毒这两天就会解了……你是知道的吧?”
齐暖点了点头,心口不知为何又有点痛,但痛得转瞬即逝,所以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面上依然维持着那淡淡的笑意:“我知道的。不过师兄之前在元寨一路护着我,又因此中了毒,我总归是要送他点什么以作答谢的。”
其实你能忍着他毒发时候那癫狂的样子已经很能算是答谢了……然而叶鸾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嘱咐道:“记得把门徽带上,路上小心。”
齐暖点头,和叶鸾告了别。
她就这样一路疾驰地到了成衣行,成衣行的掌柜自然认得她,却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小姐,劳您还得再等半天了……之前那师傅昨天受了风寒病倒了,我另换了个学徒做您的这两件衣服,现在那件黑袍已经好了,只不过还差白袍和绣花。”
“不能再快一点了吗。”齐暖问,“我赶着要。”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这成衣行虽说是镇子上最大的一家,然而这镇子也就那么大,又不是人人时时刻刻都要买衣服的,所以制衣师傅只有一位,绣娘也只有一位,店家能找个学徒出来接替制衣师傅的工作已是殊为不易。
“绣房在哪?”于是齐暖叹了口气,问道,“您不介意我自己来吧。”
“那如果您绣得不合原来预定的模样,小店可就不担这个责了。”掌柜小心翼翼地道。
“好。”齐暖淡淡地应了下来。
于是掌柜大喜,难得遇到齐暖这样没责备他们未按时交衣还主动为他们解决这件事的顾客。他赶紧把齐暖往绣房一带,在成衣行后门的小巷中左拐右拐之后进了一间略显昏暗的小屋,齐暖如此便见到了正紧张兮兮缝衣的学徒和正颦眉绣花的绣娘。
在解释了齐暖的来意后,绣娘起身给齐暖拿了个凳子,又将她还未绣的那一片布料放到了齐暖的面前。“小姐……不是老身怀疑您的绣工,只不过这要绣成两边完全一样的花纹是不容易的,您……尽力就好,老身这边也尽量快些。”绣娘把绣样往齐暖面前推了推。
“有劳您了。”齐暖含笑点头,转而查看起绣娘正绣的那片布料。
因着是月白色的衣服,绣夕红色的凌霄花其实并不好看,齐暖在订衣服时便要求用银线来绣这一图样,只保留花间浅黄色的花蕊,绣娘正是按照这一要求绣凌霄花的,她以细密的短针绣出花瓣,迎着墙上挂着的壁灯齐暖能看见花瓣中流转的亮银色,银间却又跳跃者橙色的光火,漂亮得很。
这很明显是锦绣的针法了。齐暖坐了下来,在布料上比着图样,戴上顶针取了银线和针开始绣了起来。
相较于绣娘细密的短针,齐暖的针法虽然也很细密,但却显得更加灵活多变,时直时盘,时套时乱,她葱白却带了些茧子的手在这一块布料上上下穿梭着,不一会儿便绣罢一片花瓣,要勾下一片花瓣的形而去了。
“这是江绣?!”绣娘才绣罢一片叶子,在换线之时看向齐暖的动作,却被她灵巧的双手与针下渐渐绽开的、带着绒毛感的花瓣惊到了,“江绣要学好可不容易啊,换针时很容易走错针的。”
齐暖含笑点头:“您的锦绣也绣得极好,可比我这浅薄的绣技老练多了。”
二人一边绣着,却也一边就着绣技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却渐渐转到了别的方面,虽然看着齐暖像是个什么小姐的模样,然而五十多岁的绣娘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恕老身冒昧,您定做的这衣服,可是要送给您夫君的?”
齐暖一愣,正想回答不是,却又觉得如此一答,只怕这位热情的绣娘要给她张罗了。况且……齐暖忽然想到,这倒是个探听元寨消息的好机会,于是她轻声一叹,便开始编了起来:
“不瞒您说,确实如此。只不过我和我那……夫君,是刚刚从元寨逃出来的,他还中了花翎之毒——您可听说过?”
绣娘闻言一惊,差点走错了针。“你们进了元寨,竟然还能逃出去?”她震惊之后面上却透出了惋惜的神情,“那花翎之毒也极是厉害,十多年前镇上也有一个人,和你夫君一样,中了毒后从元寨逃跑,可还没等他回到镇里就死在路上了。从此咱们镇子要是谁误入了元寨,可再不敢生出逃命的想法了。”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元寨一般也不杀人,好像是干些什么贩卖人口的事吧?多余的老身也不知。况且,有的人被元寨掳去了,几年之后,他的家人还能收到他报平安的书信,有的人家甚至还收到了金子。”
“所以,这十里八乡的……要是谁家有年纪不大的孩子,实在生活不下去的,就会被送到元寨去……搏一个挣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