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与内功之高是齐暖平生仅见,即便是他揽着她,单手持剑攻击,面对围攻的二十多号人,动作也是利落至极、不见疲态。
不过打架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虽然司与带着她一会儿跃起一会儿落地的,但齐暖还是借此将周围的状况打量清楚了:地道口的南方有一座三层小竹楼,这竹楼很长,走廊上挂着灯笼,此时正在不远处闪烁着点点暖光;其他竹制的建筑便环绕着这座小竹楼而建,大多都是两层的形制,却高低不均,即使是夜晚也能很容易地看出贫富差距来。
再加上刚才在楼梯间没来得及细看,这下齐暖倒是看清楚了:围攻他们的人两颊涂朱,身上穿着明显不同于东秦亦不同于西楚的服饰,那些服饰上有用五彩丝线织成的异兽图腾,看起来倒像是少数民族的聚落,至少从这些外在特征来看是这样的。
眼见二十多个人加一起都奈何不得司与,反倒是被他接连杀了好几个人,人群中的一人忽然以手为哨在唇边吹响,一段莫名的音节响彻夜空。
于是齐暖便瞧见不远处那三层竹楼里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司与揽着她躲过身旁刺出的长矛,他将那长矛用银剑斩断,又在来人身上踹了一脚,将他踹下去后带着齐暖再次跃起,而齐暖重聚视线至竹楼时已然看见刚才还没什么人的竹楼上已然有不少弓箭手拉满弓弦,试图将利箭对准他们二人行动的身形。
“远处有箭。”围攻之中兵戈交接声、喊打喊杀声太过喧嚣,齐暖不得已稍稍加大了声音开口道。
“嗯。”司与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应了这么一声。然而和他言声截然相反的是,半空中他带着她生生扭转了方向,竟然是又带着齐暖往地道的方向而去。
“哗——哗——”
不远处的冷箭发出尖锐的鸣镝声恰巧落在司与改变身形前的落点,紧接着又是接连而来的冷箭,齐暖虽提着功力尽量稳住身形不让他难做,然而却到底听到司与轻轻地哼了一声——一支箭刺穿他的白衣,贴着他的右臂射过,削去他的一截布料又连同他一小块皮肉,最后箭尾又挂到了他白衣上新破开的洞才堪堪停住。
即便是在夜晚,血染红白衣的速度也肉眼可见。齐暖感到他身形的倏然慢下,然而他似乎感受到她不平稳的情绪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在慢下的下一瞬又提了功力,右手就这般带着箭提剑砍向试图阻挡他们进入地道的追击者,就好像刚才的慢下只是他攻击节奏的正常变化一般。
然而齐暖却知道不是。
血还在他的右臂上层层晕开,渐渐地却变成了渗人的暗红色,隐隐还有些黑紫的变化。他们再一次下地道去,冷箭无法射入的所在,围攻的追兵却穷追不舍,齐暖听见他拼命抑制却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到底没有忍住,先为他取出那支挂着的箭,又回头将箭奋力向追击之人掷去。
那箭分明是铁制的箭簇,上面却染着黑红的血迹。在掷出之时,齐暖更看见上面未刺入司与臂上的部分,被涂抹着黑色的汁水。
“他们中箭了!都快来!不要让他们下到地道中!”
那中箭之人虽被箭刺穿了皮肤、跌了一跤在楼梯上滚了几滚,然而到底稳住了身形,向后面的同伴们大喊着。
“罗一你也中箭了!那可是花翎之毒啊!”有人担忧地问候着。
“不必管我!寨中自有解法,快去!”
这楼道太长,所以司与虽带着齐暖已然拉开了一段距离,齐暖倒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这花翎之毒是什么齐暖并不曾听过,然而司与的喘息声却越来越重。他先前中了和齐暖一样的迷毒,却因事态紧急被他强压下、此后带着齐暖又和那么多人对战,再加上这毒,纵然是再深厚的内功也压制不住了。
“这剑……你拿着防身。”司与颤抖着抬起右手,将银剑塞到了齐暖手上。
同时收回了一直揽着她的手。
“那你呢?”齐暖问。
“我是个累赘。”他如此说着,忽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踩空一截阶梯,往下跌了一跤,齐暖顾不得他这番话在她耳中隐约熟悉的莫名感觉,赶紧伸手去将他捞住了。
“我不会扔下你的。”齐暖如此说着,就像他先前揽着她一般试图揽着他。然而司与到底高她一头,她这样带着他下了几阶之后颇感不适,齐暖咬牙,将司与无力的左手架在了她的肩膀上扛着一起向下而去。
司与的喘气声消止一瞬,他似乎提了一口气,最后又深深地颤抖着叹了出来。
“在你醒来的那地方大概十米……”他的声音很低,齐暖要很费劲地才能听见,“右手旁,机关之后,是一道暗门……”
齐暖闻言侧头看他,正欲追问那暗门后是什么,那机关又如何打开,却见司与已经疲惫地合上了眼帘,而他的身子也是猛地一沉。
后面的追杀声伴着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齐暖听着那些声音,又回忆着他们重返地道时地面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八个,她想,扣掉那个中箭的,那么应该还剩七个人。
要靠自己了。
齐暖一面攥紧了司与的短剑,一面硬挺着身子稳住司与的身形,内功在她体内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着,极大压力的逼迫之下,她已然在此时下到楼梯尽处,来到了司与方才推到的石门之前。
如果刚才这石门是用正常方式打开的就好了……齐暖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却并没有在石门处停留,她就这样架着司与,闪身进入了那漫长而黑暗的地道之中。
来之前她有在四周的石墙上刻意地做着标记,心中也有数着大概走了多长时间,所以虽然速度不同……但齐暖到底还是架着司与找到了她从昏迷中醒来的地方,又往前走了几米,果然就如同司与所言,找到了那个有机关的门。
地道安静得很,齐暖只能听见自己因长途带人奔逃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和喘息声,不知为何那些人似乎并未进入地道,但齐暖求之不得,她凑近前去看那被嵌在大门之上的机关,却愣了一愣。
这机关和地道尽头石门上的一模一样,都是盘形,十二个可以转动的孔位之上也都写着地支。而不同的是,这盘上写的是重复的阳支而不见阴支,显见是和石门有所呼应了。
刚才没破的迷团现在到底还是要破的,齐暖借着周围石壁自发的幽暗光芒,仔细打量着每个孔位上字符的磨损情况——眼前这密室的门看上去已经很多年了,她才有了这个打算。
子、辰、申、戌……大概就是这四个了,齐暖在门前打量了半天,才分辨清楚这四个字上磨损的痕迹。
解决了哪些字的问题,接下来就是排列顺序,可时间顺序是太常见的顺序了,如果有闯入者来到此处,应该也能和她一样探索到字符磨损的痕迹,也就与这机关设计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齐暖思考之间,却感到身上有了些微弱的动静。
她侧头看去,但见司与半掀开了眼皮,似乎是瞅了大门一眼,又轻轻合住了眼。
“开着。”他的声音细若蚊呐。
齐暖:“……”
齐暖伸手一推那门,果如司与所言,她根本不需破解什么谜题就能进入。
这地道显然不会来什么人,而门上又没有什么被破坏的痕迹,所以……齐暖忍不住再次看向司与,这门是他通过和平方式打开的?那为什么这门他开得,那石门他就非得用暴力方式轰倒呢?
齐暖发誓,在石门未倒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之前,地面上的人绝对没有察觉地道之中还有两个外来者。
但现在他都这样了,确实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齐暖推开了门,这门后是一间小室,室中一片漆黑,应该并不是很大。她架着司与进来,让他靠了墙后自己也蹲了下去。凭借着之前的记忆,齐暖摸索到了他的伤处,附近的衣襟已然是一片粘稠的潮湿了。
得先把毒药清理干净了再赶紧给他包扎上,齐暖如此想着。然而身上之物到底有限,她用力扯下自己衣角的一块布料包住自己的手,凭着感觉轻轻触碰到了司与的伤处。
司与的身子条件反射地颤抖了一下,他似乎从方才睁眼又合眼的短暂清醒后便陷入了梦魇之中,此刻他的唇开开合合,呢喃着一些不成语声的碎音。
齐暖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在为司与大概清理了伤处的毒后,又重新扯下布料,抬起司与的胳膊,为他包扎了两圈。
然而就在她为他包扎完第三圈,打算给他打个结时,司与却忽然动了。
他的右手是那样虚弱与乏力,却又是那样坚定而不容置疑地越过齐暖的肩膀,将她拢在了怀里。
周围太黑了,齐暖怕自己一动万一扯到他的伤处不好,于是就忍着没动。最后她就着半蹲的别扭姿势,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血……让人瞧见不好……”
他模模糊糊地呓语着,然而不只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次齐暖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想……可是不能……穿黑色的……”
齐暖的心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