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梾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徐徐醒来,头昏昏沉沉的,身体像刚被组装好机器人一样沉重且僵硬,强致幻剂和麻醉剂药力过去,是深沉的疲倦和疼痛。病房里静悄悄的,他异常口渴,抬手想够右手边的水杯时,发现萧行正趴他床边睡着,他不敢惊动他,就这么悬着一条手臂一动不动地瞧着,像心灵感应,萧行忽地惊醒,盯着原梾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想喝水吗?”
原梾哑着嗓子轻轻“嗯”了一声。
萧行将病床单背板升起来,喂他喝水,原梾平躺着时没有太大感觉,此刻突然抬升,顿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没喝几口水又全吐了出来。
护士刚好进门,一边更换点滴瓶一边安慰道:“先润润唇,等眩晕感褪去再喝水。”
原梾咳得肋骨都疼,却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没事,喝得有点急。”
萧行默在一旁不说话,护士换好点滴瓶,给原梾脖子手腕处换药时,萧行移开目光,取了水杯起身走了。原梾目光一直追着他出门,被门挡回来后神情难掩落寞。
护士见多识广,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原梾手背处的伤很深,她涂药时下手很轻:“我给你勤换药,不会留疤的。”
“谢谢医生。”
“吵架啦?”
“没有,是我做错了事。”
“认认真真道个歉不就好啦,何况你现在这幅样子,多好的求原谅的机会。”
原梾心想就是这幅样子才更让人生气啊,他极力勾起嘴角笑了下,岔开话题道:“跟我一块送进来的人怎么样了?”
“在特殊病房,比你醒的早,有警察看着呢。”
“我多久能出院?”
“得程警官批准你才能出院,况且被人乱用违禁药副作用很多,万一有什么后遗症能及早发现,留院多观察几天。”
“哦。”
“你身上都是淤伤,脱衣服我给你上药。”原梾掀开被子解纽扣,解到一半时萧行突然回来了,他放下水杯面无表情地扯过衣服道:“我来吧。”
原梾揪着衣服咬着嘴唇,看萧行面若冰霜,松手乖乖配合,原梾皮肤细白,淤伤遍布全身更显可怖。上身涂完药,要脱裤子时,原梾拽着裤子无声地跟萧行对抗,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护士,话却是说给萧行听的:“我自己来。”
萧行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原梾就低头不说话了,萧行拿过护士手中的药水礼貌道:“腿上我来涂吧。”
护士边收拾器具边嘱咐道:“如果有破口,注意不要沾到药水。”
“好,谢谢您。”
病房里静悄悄的,原梾知道自己理亏闷不吭声,萧行则一句话都不跟他说,有时候目光不小心对上都会快速离开。
一整晚,萧行递水他就乖乖喝,知道他吃不下东西,剥了橘子递到嘴边,他也不吭一声地吃掉,装的胃口极好,实际还是想吐,生生忍着。有好几次他都想解释点什么,看萧行面色不郁又十分自觉地闭了嘴。
那晚发生的事,有些细节原梾记不起来了,但该记得的他全都记得。他不知道萧行怎么第一时间发现他失踪的,虽满腹疑问却不敢问。
晚上起夜,不管他动作多轻,萧行都会醒,还十分不避嫌地站他旁边帮他脱裤子,原梾可怜兮兮拽着他的裤子,满脸委屈:“我自己来,你,你出去行吗?”
萧行丝毫不理会,一把扯下他裤子站一旁冷冷道:“我现在是个行走的炮仗,你最好不要点火。”
原梾无力反抗,双手轻轻挡着私|处:“你在这我尿不出来。”
“那就憋着。”
“……”原梾欲哭无泪。
气氛极度尴尬压抑,原梾挨了一夜,一大早窝在被子里偷偷给李星汉发求救信息,还没收到李星汉的回复,819群却先收到了萧行的消息:谁他妈敢救他,绝交!
刘诚发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虽然,但是,他现在是个病人。
李星汉:活该!
高畅然:活该!
汪彦辰:活该!
李星汉:@原梾,如果我是你亲哥,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高畅然:确实不值得救。
原梾在群里诚恳道歉,实际是想发给萧行看:对不起,我错了行吗,真心求原谅。
刘诚丝毫没点眼力见,回复道: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你跟萧行说啊,此处@萧行。
李星汉:@萧行。
汪彦辰:@萧行。
等了好半天,萧行都没回话,最后高畅然总结:气死,无解。
原梾就在萧行浓云滚滚的威压中,跟他意念交流着在医院呆了两天。原梾身体恢复许多,只是在地下的那个画室里,通过强致幻剂爆裂出来的感受力,褪去后留下的是无尽荒芜。他夜里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醒来时悲伤雾气一样湿漉漉地往身体里钻。
半夜,他再次醒来,看到萧行脑袋搭到他枕边正静静地看着他,昏暗中眼睛里闪着泪光,发现他醒了,一言不发地起身回陪护椅,原梾拽着他的胳膊,说了两天来第一句软话:“萧行,我错了。”
以前,萧行觉得即使原梾提分手,他都固执地相信他们不会分开,直到此刻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原梾。眼前人还是让他觉得亲密无间,却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疏离,他吞回眼泪,甩开原梾的手,侧身躺回陪护椅不再理人。
原梾满心歉疚,却藏着不能表露,他假意取水,不小心扶空滚下了床,本意是想让萧行理理他,没想到真的碰到了肩膀处还有肋骨上的伤。
萧行迅速起身,出声时才发现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干什么?”
原梾捂着肋骨,发现他哭了,瞬间连疼都不敢有了:“没事,拿杯子扶空了。”
萧行俯身拉人,原梾顺势抱住了他。
“对不起,萧行,我错了。”
原梾深知自己残酷,可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那晚在地下室,萧行让他不必非得解决所有事情才能大步向前,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全然理性,就像原重远至今没走出监狱,林跃要杀掉罗瑞才能变成如今的林跃,还有萧行,即使他们分手了,只要林跃的事没有结果,萧行就不得自由。
他解释不了什么,只能再次温声道:“对不起,萧行。”
萧行倔强地张着双手,不想就这么轻易原谅他,僵持了良久才紧紧抱着原梾哭道:“我草你大爷,原梾,我草你大爷,你他妈有一时半会儿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对不起。”
“我他妈差点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地下室,却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
“你有相信过我一星半点吗,啊?”
“我信,所以才随身带你给的护身符。”
“你信你大爷啊操,自作主张的王八蛋。”
“对不起。”
“你对不起你大爷!”
原梾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像在火上浇油,但他不想萧行这么一直闷着,他抱着萧行不断给他顺毛,萧行恨不能咬死他,顾念着他的伤小心地环紧人,好像直到此刻,高悬在喉咙口的心脏才落回胸腔,他摸摸冰凉的地面,将原梾抱回床铺,孩子气道:“别指望装一次可怜,我就能原谅你。”
“没。”
萧行递给他水杯:“给,喝完睡觉。”
“遵命。”
“别撒娇,现在不好使。”
“哦。”
“摔哪儿了?”
明明就很有用,原梾摇摇头,看陪护床离他有一床的距离,将水杯递给他:“你也喝点。”
萧行气没撒完:“不喝。”
原梾孩子气地抓着他袖子,萧行甩开他的手道:“睡觉。”
“哦。”
走廊的灯光从镶嵌着长条形玻璃的木门斜灌进来,两人盯着天花板,各怀心事。萧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起身将陪护床推到原梾病床前,又闷闷地躺下了。原梾拿被角挡着嘴巴,偷偷笑了。
“人抓到了,你还是要退学吗?”
气氛一秒沉重,良久,原梾轻轻“嗯”了一声。
萧行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他伤心地再次侧身背对着原梾,恨道:“睡觉!”
新学伊始,整个大二年级只有原梾和萧行没有返校,一时间流言四起,陆昂和赵成业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有人不小心露出一点风声,消息有限,没返校的原因大约是原梾生病住院了。
于是,原梾盼来了他心心念念的救兵。樊林和孙霄听到消息后跑去311询问情况,众人觉得惩罚需适度,该去看看原梾了,有樊林和孙霄在,萧行也不好发作。
众人说的含糊,樊林和孙霄以为只是合力去抓人,看到原梾时,均是吓了一跳。
孙霄:“卧槽,你这是去抓人,还是被绑架啊?”
众人心想,可不就是绑架嘛。
原梾的伤散成可怖的淤青,深浅不一地爬满额头、嘴角、脖颈、手腕、脚腕等一切可以看见的皮肤,他偷瞧了眼萧行,快速转移话题道:“学长,你们今天没课吗?”
孙霄丝毫没有眼力见,上去就要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伤情,原梾急忙阻止:“学长,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取向,非礼啊!”
“你这大学生活可真够惊心动魄的。”
樊林看萧行默在一旁阴着脸,猜出个大概,坐下来剥了一半橘子塞原梾嘴里道:“平日里看着挺温和一人,胆子海大。”
看来短时间内话题是叉不出去了,原梾只好故作轻松地笑道:“看着吓人,都是皮外伤,住院就是观察几天,没什么事。”
李星汉丝毫不留情面:“你见过哪个皮外伤需要住院的?”
一向闷不吭声的汪彦辰也带着点怒意道:“抓人比你的命重要吗?”
刘诚从来无条件地向着原梾,还是第一次拂他意:“就是,我们临时接到消息,心脏差点没吓出来。”
原梾一瞬沉默,皱着眉努力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嘶~橘子好酸。”
樊林不理会,又给他塞了一瓣:“酸死你得了。”
原梾用眼神向李星汉求救,李星汉看他可怜,暂时放过了他。
“萧行,我们几个陪着原梾,你回学校收拾收拾,你看你胡茬子都冒出来了。”李星汉用眼神拉刘诚下水。
刘诚心领神会:“对啊,你先回学校报到,原梾是病假,你是什么假?胖子和陆班长都快被你逼疯了。”
萧行一言不发,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这能干什么,固执地守着原梾,又满肚子气撒不出来,知道原梾这几天不好过,可就是不想这么轻易地绕过他。
最终还是樊林道:“萧行,听话,回学校收拾一下,你状态很差。”
孙霄终于感觉到不对劲,拽起萧行往门外裹:“走,哥陪你回学校,谈恋爱你得注意形象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行走后,众人同时舒出一口气,均有一秒钟同情原梾。
樊林:“这么危险的事,还拉着萧行,我看你真够缺心眼儿的。”
“他,事先不知情。”
“也难怪他这么生气,看你伤成这副德行还不好发作。”
李星汉:“我现在越想越后怕,但凡手机被搜去了,你现在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知道他不会弄死我才这么做的,好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樊林道:“你真要退学啊?”
原梾苦笑一下:“真是哪个话题都不轻松啊。”
刘诚再一次湿了眼眶:“你有什么难题,大家一起解决,你别退学啊。”
“一方面是家里的原因,另一方面我原本就是要读建筑的,学习在哪儿都能学,不一定非得在学校,你们别担心。”
樊林叹气道:“以你的能力,学校的课程确实有些过时了,我们只是心疼你,你这年纪应该呆在学校。”
“战时我这年纪已经有人牺牲了,再说,你们不会因为我退学就不搭理我了吧。”
李星汉:“他主意大着呢,谁劝都不好使。”
刘诚:“萧行怎么办?”
想到萧行,原梾除了歉疚,更多的是密而不发的隐痛:“他有他的路,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照顾他了。”
萧行回学校先洗了个澡,他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消沉。简单收拾过,跟陆昂报告一声就又往医院跑,高畅然眼瞅这货跟个哑炮一样滚哪儿是哪儿,闷着就是不爆,愁得直挠头,只好默默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