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成去参加了望乡台研究所的招聘，据说竞争很激烈，和他一样留恋人间的酆都居民不在少数；乐永律仍然住在那间出租屋里，但同时也在收拾东西，眼看着不会再住下去。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似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这倒不是说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就这么断掉了，只是他们不再停留在回忆里，转而走上自己的人生道路——鬼生道路也行。

至于促成这个结果的风浩歌，他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鸳鸯谱上的那一根红线。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只能是一根呢？乐永律对萧九成的感情也足够深厚嘛，至少凝练大半根红线是没问题的。

于是抱着这种想法的风浩歌在几天后又来到了申都，一方面他受萧九成委托帮忙查看乐永律的状态，另一方面他也想再多搞一根红线。要知道，促成情侣的数量，和凝练红线的数量，可是月老司考核的两大重要指标，更不用提相应的奖金……他现在是个标准的穷光蛋。

有了前几次经历，到达乐永律所在的小区附近的风浩歌轻车熟路，先是两口啃完刚才在路边买的巧克力雪糕，然后找个隐蔽处转换成魂魄状态，再一路飘到公寓楼内。

——这也算是他穷的一个原因吧，按理说不吃不喝可以节省很多花销，但是架不住他馋啊……当然生活必需品方面的花费更多，比如衣服什么的。

他低头瞅瞅自己明显偏大的短袖，叹气，他现在除了贴身衣物以外，其他的还都是明晖的旧衣服呢（当然也不是特别旧，大都是只穿过一两次，明晖本人说的），别的倒是好说，主要是不合身……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去买几件吧，前提是他没有被租房的费用榨干。

穿过302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在玄关处的几个大纸箱，都已经用胶带封好了，客厅里空荡荡的，看着冷清了很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明媚的缘故，房间不像之前来的时候那样阴沉沉喘不过气。

乐永律正趴在书房书桌上写着什么。这里也搬空了，只有一架钢琴还放在角落里。厚实的窗帘挡住了阳光，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昏暗里。

风浩歌飘到乐永律身后，注意到对方手底下按着的是一沓信纸。于是他又往后退了几步——他可没有窥探隐私的打算，更何况他也大概能猜到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取出鸳鸯谱，他开始着手凝练红线。

乐永律当然不知道房间里多出了一个生灵，他正在给萧九成写回信，笔尖在信纸上轻巧流畅地划过，没有丝毫停滞。这几天他既是在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也是在整理过去数年的回忆，于是信的内容早已打成腹稿，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将它们写下来而已。

写下署名和日期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搁下笔，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将它折好，放进信封里。

这样一来，这场告别，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做了。

他站起身，走到钢琴前。

“猜猜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第一次见面？”

“呃，你怎么比我还自恋……哎哎哎别打，我错了，我自恋我自恋行了吧！”

“其实我是从那次去音乐教室找你之后才喜欢你的，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弹的是……”

“音乐教室？哦，那应该是《降E大调夜曲》。”

“哦对，就是这个，我觉得可以把这个作为我们的定情曲，你说呢？”

“……”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现在想听一下我们的定情曲，可以吗？可以吗QAQ？”

“……好吧，我弹就是了，别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我。”乐永律实在受不了恋人那种明明很有侵略性但却故意装得惨兮兮的样子，边叹气边坐到琴凳上，按下第一个音节。

于是夜曲柔和舒缓的旋律在书房中响起，回忆中的他与现实的他相互重叠，乐永律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萧九成在他身边的那一天。

风浩歌惊愕地看着自己的鸳鸯谱，上面那根已经凝练了一半的红线突然开始极不安分地扭动起来，而更令人震惊的是……

*

与此同时，酆都城，萧九成公寓内。

画室的墙壁上空空如也，而萧九成正盯着自己眼前厚厚一沓画纸发呆，手里还捏着根火柴。

对他来说绘画只算是个业余兴趣，只是来到酆都后为了记住乐永律的形象，这才捡起来的。这半年来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用回忆的碎片装饰这里，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过去。

这样来看他和乐永律不愧是爱人，干的事都差不多。只是现在，既然永律已经要走出去了，他也应该跟在身后才是。

——再说，等入职望乡台以后，每天就可以看到360度高清无死角彩色视频了，他还要这些黑白画干什么？

除了一张他最满意的乐永律的肖像画外，这半年来所有的成果都在这里了。也算是和这半年的经历做个小小的告别吧。

于是他擦燃了火柴。火光在阴暗的房间中极为显眼。

细小的火苗沿着纸张蔓延，越来越壮大，纸灰烧灼的气味充盈在房间里。

火光愈来愈烈。

*

音节愈来愈缓。

笼罩着整个屋子的阴影在退去。

那并不是光学意义上的阴影，而是乐永律心理上的幻觉。这个屋子遍布着他与萧九成的回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当回到这里，就好像被这片沉重的阴影笼罩，痛苦，却又沉醉其中。

乐永律闭着眼睛。他对这首夜曲已经足够熟练。然而他的视觉却并未关闭，回忆与现实重叠的幻觉让他看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就像是个影子，但是却如此熟悉。他向他伸出手。

原本缓慢如抒情诗一般的乐曲的节奏突然转快，黑白琴键快速变动，一段华彩段落过后，又重归于宁静和缓。

乐永律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切都如此明亮。影子不见了。

他感到一阵柔和的风。原本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灿金色的阳光越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

*

火焰熄灭了。

萧九成盯着眼前的一堆灰烬，心情难以描述，有怅然，也有释怀。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是个陌生面孔，看服饰似乎是酆都城的鬼吏。对方打量他几眼：“是萧九成先生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露出笑容：“恭喜，你通过了望乡台研究所的考核。”

*

——更令人震惊的是，从萧九成那里凝练出的那根红线，也显得很不安分。

对这种情况闻所未闻也束手无策的风浩歌眼睁睁地看着乐永律的那根红线在流丽的乐声中不断颤动，最终红线的一头探了出来，然后……

和萧九成那根红线绑在了一起。还打了个死结。

风浩歌瞠目结舌。

这还没完，两根红线绑成了一根，而在这根线的两头，缓缓浮现出两个人名，正是萧九成与乐永律。

——如果风浩歌能看到酆都所发生的一切的话，他就会发现，两个名字浮现出来的时间，与夜曲结束、火光熄灭的时间，是完全一致的。

风浩歌被惊得差点退出魂魄状态。他拿着鸳鸯谱反复看来看去，使劲晃荡，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根红线已经没法用了。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月老拿着自己凝练出的红线绑在某对恋人的手腕上，鸳鸯谱就显示出这两人的名字。注意，这时候鸳鸯谱上只有名字，而红线是绑在人家手腕上的。眼下的情况就算活见鬼了（虽然严格来说风浩歌每天都在活见鬼）：萧九成和乐永律彼此间没有红线牵连，但是鸳鸯谱记录了他们的名字，而这根合二为一的红线，也被绑在了名字之间，无法取下。

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风浩歌盯着两个名字纳闷。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回头问问崔月吧……

嘛，反正，至少对乐永律来说，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好事吧。他收起鸳鸯谱，颇有些欣慰地看着正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的乐永律。

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不用他再操心了吧。在这件事上劳心劳力一个星期的风浩歌带着笑容看着乐永律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只打火机，向书桌——更准确来说，向桌上那封信——走去……

哎哎哎等等先别烧让我复制个备份给萧九成拿过去呀！！！

然而压根没有实体的他根本阻止不了乐永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烧掉了那封信，正苦着脸想着萧九成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揍他的风浩歌……

在灰烬里看到了一个新的信封。

欸？？

*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酆都的物资都是从哪儿来的？”司离问他。

风浩歌在记忆里搜刮了一会儿：“没有。”

“那我这一个多星期都讲了啥……”俊美的青年皱着眉，“简而言之，地府的绝大部分物资都是从人间带过去的。你也看到了，酆都城一共就数万人口……”

“鬼口。”风浩歌提醒他。

司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抽抽嘴角：“好吧，鬼口。而且幽冥也谈不上耕地、工厂什么的，因此根本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只能从人间取用。”

“但是人间的东西，鬼魂应该是触碰不到的啊？”风浩歌提问，随即又想到了关窍，“啊，所以我今天看到的那封信……”

“是转化的产物。对人间的物品通过特定仪式进行转化，使其成为可以被魂魄触碰、使用的存在。这种事情自古有之，祭奠时烧纸就是这种仪式的表现，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能正确举行仪式，所以也没什么效果。那封信应该也只是碰巧满足了仪式的条件。”

“那我能不能再通过某种仪式，将幽冥的物品变成人间可以用的东西？”风浩歌很擅长发散思维。

“你见过活人死去变成鬼魂，那你见过鬼魂变成活人吗？”司离反问他，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死的不能变成活的，那幽冥的自然也不能变成人间的。

“见过啊。”风浩歌眨眨眼，“我不就是吗？”

“……”司离一愣，叹气，“你现在压根不是人。”

“哦，也对喔……”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关于“无处不爱”，其实很有意思……我是在打“无处不在”的时候不小心打出这四个字的，随即改了过来，但仔细想想，这个词颇值得玩味……以它作为九成和永律的故事的注脚，完全没有问题，非常合适……天意啊……

又：最近在重温《君主》……惭愧，惭愧啊……我所钟爱的历史正剧，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如此地强悍，让我自惭形秽啊喂……都是搞历史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惭愧完以后还是硬着头皮接着写……虽然能力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