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最后一天,暴晒了半个月的长水镇突发暴雨,天幕如瀑。
“瑾儿,赶紧进去拿雨布。”
一个时辰前,天暗得像要掉下来,周斌带着全家人抢收晒在院子里和阁楼上的谷子。
周瑾正在收院子里的,听到周斌的喊话,连忙丢下手边的扫帚,一个箭步冲进了后院拿雨布。
靠天吃饭的农民,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了,他们家十五亩地收的谷子有近六十石,足够一家人吃的还有富裕,可是一旦被雨水淋湿,就现在的烘干条件很快就会发霉变质,到时候自己家吃的都不一定够。
这种他从没有经历过的饥荒恐惧,随着一场风雨降临在长水镇。
有经验的人家都会提前准备雨布,以防天降骤雨。
一层层油脂刷过密实布料制作的雨布防水性很好,一块块盖在大谷篓上再搬进干燥通风房间里。
周家全家出动也搬了近一个时辰,等到大部分搬回了屋内,一家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而那些来不及收进屋里的人家,有人已经在雨里痛哭了。
周斌和周玟浑身都湿透了。
贾英满头大汗看着院子里剩下的那些来不及收的谷子心疼的针扎般:“怎么就突然下这么大暴雨,这老天爷是不给人活路啊,那些来不及收的农户今年可怎么办。”
周斌和周玟都累的喘气没有说话。
周瑾望着越来越大的雨推了推父兄,“爹你们快去洗澡,别着凉了,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他转身看着满屋的谷子,紧锁眉头,虽然收的快,但是还是有些淋到了雨,今天就得给他们分开晾干,一旦雨水两天不停,那谷子放房屋里也会发霉。
“娘,我们得把这些淋了雨的谷子捡出来,分开放,待会带进灶房里烘干。”
贾英叹气,连忙回后院再找簸箕。
周瑾看着满地谷子,先开始查看哪些是淋到雨了的。
许姨娘擦了擦汗,站起身来。“瑾哥儿,我去灶房看着火,你们负责分开了。”
“老姨娘,你吃的消吗?吃不消还是等我们来就是。”
许姨娘连忙说道:“吃得消,吃得消,这是大事,我肯定能把火看好了。”
周瑾点点头,目送着她慢腾腾的走远。
六十石谷子,满满的堆了三个屋,沾了雨水的有四五石,但幸好周玟机灵,去收谷子时候就随手在荷花池里拔了几块荷叶,淋雨的那些也不多。
等周玟周斌洗完澡,一家人又开始一堆堆的用小火烘干谷子。
“周玟你去把前些日子劈的柴火都去搬过来,周瑾你看着谷子别烧了,贾英你帮我装袋,烘干放凉再进麻袋里。老姨娘看好火千万别太旺了。”
家里几人都点头,有条不紊的开始。
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才烘干了一小半。
贾英:“晚上就喝点茶水,吃几个红薯填饱肚子吧。老姨娘吃中午剩的饭菜,你们两个小的不够就吃几个果子垫垫。”
众人都没异议,许姨娘更是眼眶都是红红的。
这一晚上注定不眠,除了年纪大了的老姨娘,他们一家四口轮流着忙了一夜。
清晨雨也没停下来。
贾英担忧道:“也不知道苏家的谷子都收齐了没有?”
周瑾安慰她:“应该都收好了,姐夫是个谨慎的人,而且他们家没我们这么多谷子,很快就能收好。”
贾英才算心定些。
而一晚上没睡的周玟却挎着包袱从房里出来。
贾英脸色一白,忘了八月初一儿子还得陪女婿去秋闱赶考。
“玟儿,你这一晚上没睡,又没吃东西的,还能去吗?”
不怪她担心,外面还下着雨呢。
周玟咧嘴一笑:“娘,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体吗?别说一晚没睡,三天三夜都没问题,跟姐夫早就说好的事当然得去,况且你不是担心姐姐他们的粮食吗?我正好去看看,我跟姐夫肯定准备好再出门,不会有事的。”
贾英没法只能找出那件最新的蓑衣给他披上,再从荷包里塞了三两银子给他。
“省着点用,但是路上别都用你姐夫的,他也没多少银子。”
周玟笑着点头,带好雨笠弯腰挽起裤脚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就出了门。
周瑾看着周玟走远,总觉得这样说走就走,不惧风雨的周玟真的是风一样的少年,更是他最亲近的兄长。
这场雨,连着下了两天一夜才算放晴了。
离开长水镇十几公里的一条羊肠小道上,背着书篓的书生和一身短衣短裤干练打扮的少年,正说说笑笑走过一路。
“姐夫,我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这一路上背着这么重的书还能走这么久不停歇的。”
苏牧擦了擦汗笑道:“都歇了好几回了,这点苦都受不了,那还怎么走到考场。等过了这段小路,我们就去镇子里租辆车送我们一段。”
路途远,钱又不够,他们只能走一段再搭一段车。
“姐夫,我帮你背吧,等到了镇上你再背。”
苏牧摇头拒绝了,“我不想松懈,在我还能做到的时候,就不要偷懒。等我实在背不动了自会找你帮忙的。”
周玟愈发佩服苏牧。
他想象着自家弟弟很快也会跟姐夫一样背着书篓千里赴考。
·
周瑾并不知道周玟和苏牧一路上的情况,他现在一门心思读书。
秋收已过,暴雨也过了,未来是好是坏无法预料,但眼下多读一篇文多背一章经他便多一成胜算。
他没有绝对的优势,有的不过是比较好的记忆力和远超同龄人的耐性和过往经历。
放假初始,梁先生就给他布置了背诵四书五经的任务,整整二十几本经书,有原文有释义,还有具有代表性的名家名篇。
他每一天都沉浸在书海里,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除了每天晨练雷打不动,现在天宝知道他白天不再外出,便找了晨练时间来找他。
“早啊,周瑾,去练武场练。”
天宝短短半年已经能完整的打出周家拳了,周斌没有藏私,尽心尽力的教了。
以至于天宝最近很得瑟,因为周瑾还在练扎马步和跑圈。
周瑾懒理他的幼稚,提醒了他很多次,这种高强度的拳法需要循序渐进,不然影响身高,可惜天宝不信。
“我先跑步,你也跟我热身?”
天宝点头,两人从武馆沿着路跑到后山,在后山空气清晰处跑了二十圈才往回跑。
这样的奔跑不仅锻炼了身体,更加的磨砺了心性,从前有些毛躁的天宝,现在看起来都沉稳多了。
那种一刻也坚持不下来了,但是不断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到了的自我突破是一种享受,没有参与过的人难以想象。
“周瑾,你打算几时练拳,我等着跟你比赛,读书比不过你,打拳肯定行。”
天宝总是有些好胜心的,是好兄弟更不想处处不如他。
周瑾笑道:“还早呢,我爹去年说我得练两年基本功,等明年冬天吧。你也别心急,把基本功多练,下肢力量打好了基础,你再打拳会感觉更好。”
天宝对这个也认同,不像开始学拳法时候贪快了。
“我没停呢,你白天读书,我都在锻炼,嘿嘿,你看,是不是肌肉。”
周瑾顺着他手臂看去,果然小臂上已经有成型的肌肉线条,而他的个子也在猛长。
“厉害!天宝,书也要读,每天两个时辰怎么样?你以后想当将军还是统帅呢?”
天宝好奇:“跟我读书有什么关系吗?还有将军和统帅有什么区别?”
周瑾在练武桩上站好,蹲下扎实的马步。
“读了书你就知道将军和统帅的区别,统帅能独当一面统帅三军,而将军只能按照统帅发出的军令冲锋陷阵,指哪打哪。”
天宝果然更加好奇,“那如果我想当统帅应该如何呢?”
周瑾会心一笑:“统帅是会打仗会打胜仗的将军,更是会统领将军的将领,既能制定作战方针又能排兵布阵,是三军灵魂,而要做到这些,既要有打服对手的武力,又要有头脑,会兵法。”
“天宝,你就是把武功练成天下第一也做不了统帅,所以你说要不要读书?”
天宝陷入了沉思,难得的没有吭声。
周瑾也没再多说逼他,他自己的目标很明确,文要能位列公卿,武便要能统帅三军,而做这些,有人同行会更加精彩。
两个时辰的晨练在贾英呼唤吃早饭的声音里落下帷幕。
而天宝还沉浸在他的思考中,周瑾拉上他回家吃饭,免得他吃饭都忘了。
周斌最近心情都很好,再也不舍打小儿子,每每看到周瑾都笑眯了眼。
“你收敛点,赶紧吃了去地里看看,能点着火就烧点草木灰留在地里养肥。”
贾英自己也开心,但她更担心做父母的期待过大给了儿子不好的压力。
周瑾自然都看在眼里,笑了笑安安静静吃饭,有这样的父母何惧未来。
“天宝赶紧吃完,明天我姐夫和我哥可就回来了,你跟我一起去接他们吧。”
天宝回神,连忙点头:“好,我想去问问苏秀才他懂不懂兵法。”
周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