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了许久，直到心里那点被长久分离啃噬出的空洞被炽热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彻底填满，才像只饱足后打盹的猫儿，慵懒而满足地松懈下来，将滚烫的脸颊埋回那早已被自己气息染透的颈窝。
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尚未平息的、交缠在一起的细碎喘息，如同海浪轻拍岸礁，暧昧地起伏着。
高筝的双臂始终紧紧拥着她，像守护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方能安心。时间在肌肤相贴的暖意中缓慢流淌，寂静仿佛有了重量。良久，怀中才传来方默瓮声瓮气，却异常清晰的话语，带着后怕的余悸和前所未有的郑重：
“高筝……” 声音黏糊糊的，带着亲吻过后的酥软，“我很爱你。”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高筝背上的衣料褶皱，像在寻求更深的确认，“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这么久了好不好？一天……都不行……”
——“爱”。
这个字眼像一颗滚烫的星辰骤然投入心湖，轰然炸裂！高筝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又猛地释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行，直冲头顶！
“我很爱你”。
这句话从怀里这个被她小心翼翼护在心上、视若珍宝的人口中说出，带着纯粹而强烈的肯定，宛如天籁之音，更似九天垂落的圣谕！
有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漫出眼眶，悄无声息地滑落。高筝自己甚至未曾察觉，直到那湿意晕开在方默散落在肩头的发丝里。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喉咙被汹涌的情绪堵得生疼，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爱她？像她这样的人？……一个在遇见方默之前，蜷缩在冰冷角落里的、浑身是刺的、被泥泞淹没的……阴暗生物？那时的她，吝啬付出、习惯防备，对阳光心怀警惕，对温情嗤之以鼻，像一只在潮湿阴冷的下水道里，惶惶不可终日、只懂得自保的灰鼠。
是方默，是怀里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人，蛮不讲理、又不容拒绝地撕裂了她精心构筑的黑暗壁垒，将第一缕光强行照了进来！那些她从未体验过的、父母对子女无条件的疼宠与亲昵，那些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关怀，那些絮絮叨叨的叮嘱……这一切温情脉脉的烟火气，都是名为“方默”的神祇，慷慨赠予她的奇迹！
这束光太亮、太暖、太具侵略性。它不由分说地驱散她经年的寒凉，晒干那些发霉的阴郁角落。更是方默用她那缤纷如彩虹、热烈如焰火的灵魂，将她那原本单调灰暗、刻薄乏味的内心世界，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填满了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绚烂色彩！
原来……这就是被神明眷顾的滋味。
原来像她这样灰暗的尘埃，也能得到救赎。
原来……她存在的痕迹，也能被如此珍重地、一遍遍地呼唤为“爱”。
怀中的少女发出安稳绵长的呼吸声，似乎方才耗尽所有力气的告白让她彻底沉入梦乡。高筝低下头，虔诚地、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唇瓣，无比珍惜地吻了吻方默的额头。
温热的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枕畔，寂静无声。她收拢手臂，将怀里这束光，这唯一的神迹，更深、更深地拥进自己的生命深处。
第二天清晨，高筝对着镜子，无奈地摸了摸颈间那几点暧昧的痕迹。
还好冬天有借口。
她熟练地翻出一件高领打底衫套上，裹得严严实实才出房门。
餐厅里，方妈妈端来热腾腾的早餐，目光扫过她紧扣的领口：
“小筝？” 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心，“穿这么高领，很冷吗？”
高筝立刻绷直了脊背，声音努力维持平稳：
“嗯……是有点冷，阿姨。”
眼神却不太自然地飘向别处。
方默在旁边捧着牛奶杯，看到这一幕，小脸瞬间憋得通红！嘴角死死地压着上翘的弧度，只能把头低下去，肩膀因为忍笑而微微发颤。那杯温牛奶的表面，都被她憋着的气吹出了细小的涟漪。
今天妈妈休息在家，爸爸单位临时加班去了。
妈妈兴致勃勃拉着两个孩子出门：
“走！难得我休息，今天你俩归我管！” 她笑着宣布，“吃喝玩乐购物一条龙！全由妈妈买单！”
三人一头扎进了城市的热闹里。
先是街角那家人气爆棚的老字号糖水铺，红豆沙香滑糯甜，方默吃得两眼弯弯；高筝则被妈妈塞了碗温热的杏仁茶。
接着杀奔大商场！
商场暖气开得足，亮堂又热闹。妈妈化身 “行走的刷卡机+造型顾问”，在两个女孩身上比划着琳琅满目的新衣服：
“默默穿这个鹅黄显白！”
“小筝个子高，试试这件米白大衣！”
方默笑嘻嘻地配合，高筝被妈妈推进试衣间时，脸上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暖意。
购物袋渐渐挂满手臂，妈妈的笑声格外爽朗：
“饿了没？走！带你们去楼上新开的那家粤菜馆！”
灯光暖暖地照着三人，像裹着一层甜滋滋的人间烟火气。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新布的纤维味道、妈妈满足的唠叨混杂在一起。
这一天，是属于母女（婿）三人的暖洋洋小节日。
半年里，高筝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了方默身边。
方默想去哪，她就陪着去—— 老城根下的护城河边吹风能坐一下午；方默爱钻的旧货市场摊位，她也一个不落地跟着翻翻找找；就连半夜突然馋了的烧烤摊子，她也会二话不说裹上外套陪着出门。
方默哭的时候，她的肩膀就递过去；方默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她也忍不住跟着翘嘴角。
日子像掺了细碎金粉的流水，温温地淌过。
高筝心里清楚，这样的自在日子像攥在手里的沙—— 爸爸那只无形掌控全局的手，迟早会落下来。
所以现在，她就想守着这点能自主的光，趁着这块自由天地还能随心转动，好好陪着方默走过这段纯粹明亮的学生时光。
时间像握不住的沙，转眼就到了学期末。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高筝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个悬在头顶半年的“期限”——像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要落下了。
按照最初和方默爸爸的约定——
这半年高筝的文科实验班“体验卡”，已经彻底到期。
新高三的分班名册上，她的名字必须出现在理科尖子班里。那里集结着冲击顶尖名校的种子选手，铺满了冰冷的奥赛题和实验室报告—— 那条既定的、属于MS继承人的精英跑道。
可她一点也不想回去！
方默的文科（3）班——
这里有历史课的唇枪舌战点燃的思维火花；
这里有方默拿到高分作文后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睛；
这里有午休时走廊尽头分享同一副的耳机
这里更有她挨着方默自习，窗外夕阳染红练习册的那份踏实暖意……
这个班级早已悄然织就了属于她的、有温度的生命经纬。
难道就为了那个冰冷的约定，切断这一切，回到那个只有竞争没有方默的“战场”？
高筝心里那点叛逆的火苗“噌”地就烧旺了！
一个有些离经叛道、却又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念头瞬间成型：
【学籍——按规矩乖乖调到理科（1）班！让他们有迹可循！】
【但人嘛——就赖在文科（3）班不走！】
反正…… 父母远在M国盯着财报和市场波动，国内学校具体坐在哪个教室上课的细节，能有多少精力核查？只要系统名单上“高筝”乖乖待在理科班的名册里，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几乎是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和孤注一掷：
【只要名字在理科班挂着……我的人留在文科班……谁能奈我何？】
“阿筝？阿筝？”
方默叫了两声没回应，伸手轻轻拍了拍高筝的胳膊：
“高筝！” 她稍微提高了点音量。
高筝这才像被惊醒般 “啊”了一声，猛地回过神来！
“啊！对不起宝宝！” 她连忙道歉，声音还带着点失神的尾音：“我刚才……想事情太入神了，没听见……”
她下意识找补：
“你刚才说什么了？”
眼神不太自然地飘开了一下。
方默微微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她略有心虚的小表情：“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叫叫你。”
她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追问：
“倒是你——” 下巴朝她点了点：“想什么想得魂都飞了？”
高筝心里那点关于“学籍掉包”的心思 瞬间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能说！
“没、没想什么大事！”她赶紧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
“我就是在琢磨……等下放学……该带我的小女朋友……去吃点什么呢？” 那语气轻松带笑，仿佛真的只是在思考晚餐选项。
“你忘啦？” 方默好笑地捏了捏她耳朵：“爸妈说今天是他俩结婚纪念日，让我们早点回家一起吃饭啊！”
“噢——噢！” 高筝心里 “咯噔”一下！ 脑子里关于“学籍掉包”的小剧场瞬间被这惊天新闻炸得粉碎！
她赶紧强行挤出个超大笑容掩饰，声音拔高八度试图盖过心虚：
“啊！我当然知道啊！”
手指还夸张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刚、刚就是想逗逗你嘛！” （这句补救的尾音明显有点飘！）
【完了！坑是自己现挖的！】
刚才那个为了掩饰走神、随口胡诌的晚餐借口，现在像块滚烫的石头直直砸回自己脚面。
方默看着她那红透的耳朵尖和快埋进领子里的小脑袋，嘴角那点佯装的板正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啦！” 她一把捞起高筝微凉的手，不由分说就拉着人往外走！
指尖悄悄收拢，温热包裹住对方微颤的手指：“回家吃饭啦——！” 声音清清脆脆，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根不存在。
高筝被她牵着，红晕还挂在颊边，嘴角却忍不住跟着她轻快的步伐悄悄扬了起来。
回到家，屋里早已飘满饭菜香。
爸爸妈妈不仅准备了一桌子拿手菜，还特地买了个精致的奶油蛋糕摆在餐桌中央，庆祝这特别的日子。
暖黄的灯光下，四个人围坐桌边，笑语晏晏，碗筷相碰间满是温情的回响。
高筝看着身旁笑着给她夹菜的方默爸爸，听着方默妈妈温柔的叮嘱，心头仿佛被温热的蜂蜜浸泡着。
席间，方默爸妈笑吟吟地拿出红包，提前让她改口。
“还叫‘叔叔阿姨’呀？”方妈妈故意眨眨眼。
“就是！”方爸爸也跟着起哄：“现在都是一家人了！”
高筝的脸颊瞬间染上两片滚烫的红晕，她有些慌乱又无比开心地、极其小声地试了两次，终于清晰地叫出了那声滚烫又珍重的——：
“爸…妈……”
然后，像是打开了某道阀门，之后每次称呼都自然得像呼吸一样流淌出来：“爸，您尝尝这个！”“妈，汤我来盛！”
那一刻，空气里弥漫着甜腻蛋糕香、家常饭菜的热气、和一种名叫“归宿”的圆满。
这融融暖意中，她恍惚觉得，这方小小的餐桌边，就是整个世界最暖的港湾。
可谁又能想到——
这烛火摇曳、欢声笑语交织的寻常一幕……
竟会凝结成往后漫长岁月里，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唯一清晰、滚烫、又让人心口窒痛的定格？
那声改口的呼唤，父母眼角的笑纹，蛋糕上融化的糖霜……
从此被永久地镶嵌在时光的琥珀里，散发着温润心伤的光泽。
而那句“我们都是一家人”的承诺还在耳畔温热……
她却再也没有机会……
哪怕只是，
在那样一个普通而温暖的傍晚……
再和他们一起……
坐下来……
哪怕只是，静静地……
吃上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