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清净。半年后,我要见到你回到理科班,一年后见到H大金融系的录取通知,和……你回归‘正轨’。”
“成交。” 高筝吐出这两个字,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巨爪猛地攥紧再松开。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但她的脊背,在强压之下反而绷得更直,像一根脆弱的钢弦,支撑着最后一点倔强的尊严。
半年为期。
这偷来的半年,是她用全部自由换给默默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而半年后的那所谓“选择”……不过是一道早已注定血祭方向的枷锁——她将亲手折断自己长出的第一对翅膀。冰冷的现实如同钢铁契约般烙印在心脏上,痛感尖锐而清晰。
她转过身,脚步不再沉重,却异常僵硬,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碎玻璃上,发出无声的裂响。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片笼罩着压迫与冰冷交易的灯光,径直走向楼梯深处那片沉沉的黑暗。那里,唯有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撞击,每一下都清晰地提醒着她:
倒计时开始了。
偷来的安稳,是用她自己的脊梁和心跳换的。
约定的归期终于撞进日历。爸妈难得调休,和我一起早早到了机场接风口。电子屏上高筝航班的状态刚跳成“已落地”,心就像被羽毛挠了一下又一下。
出口开始有人流涌出,我踮着脚在攒动的人头里搜寻。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时间的砂砾仿佛在鞋底粘连。
倏地,远处熟悉的身影撞进视野——她推着行李箱,步子有些微的凝滞,像长途跋涉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身体比念头更快!我像只脱笼的小雀,冲破人群直扑过去,重重撞进她张开的怀抱!温热的、真实的触感瞬间包裹住我,隔阂了半年的距离融化在这个紧紧的拥抱里。
“宝宝!” 声音闷在她带着熟悉清香的颈窝,有点哽咽,“我快想死你了……每天都想,吃饭想,睡觉也想!”手臂箍得更紧,仿佛要把这半年的思念勒进她骨头缝里。
高筝的回应同样用力,她的下巴抵着我发顶,声音也揉进了水汽:“我也是……默默,我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像是终于找到了搁浅的归途。
背景里,爸爸妈妈温融的笑意在目光里流淌。妈妈轻轻碰了碰爸爸的手肘,两人眼神交汇,欣慰与温柔的涟漪在无声中漾开——
机场汹涌的人潮中,高筝的手臂圈着我,那紧贴的温度和思念还没缓过来,一丝微妙的异样感忽然掠过心头——怀里的人,似乎和记忆的轮廓有些不同了。拥抱比预想中更服帖,呼吸拂过的不再是熟悉的柔软发顶,而是离耳朵更近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带着点探索般的惊讶,低下头仔细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和头顶之间来回逡巡了两圈,嘴角缓缓扬起一丝恍然的惊喜:
“宝宝?” 她温热的手指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力道,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你…偷偷踩着月光长高啦?” 声音里的讶异被笑意浸得软乎乎的,“都快和我一样高了!” 手指甚至调皮地在自己头顶和我头顶之间虚虚比划着,确认着那抹几乎消失不见的细微差距。
我立刻得意地一扬下巴,主动又往她眼前凑了凑,恨不得把脑袋拱到她鼻尖下让她量得更清楚点:“是吧!我就说我长高了!” 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像个终于扳回一城的小霸王,“这回看清楚了?” 尾音翘得老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小得意,“以后你再也不能用‘小矮子’欺负我啦!再喊就是诬陷!”
高筝眼里的惊讶瞬间被满满的宠溺溢满,如同初春的溪流融化冰面。看着眼前人那副神气活现、像只斗胜小公鸡一样挺着胸脯、恨不得把“我长高啦”几个字刻在额头上的样子,心尖像被阳光晒暖的棉花糖裹住,又软又甜。
她没说话,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伸手将那颗得意晃悠的小脑袋按回自己肩上,指腹沿着发旋温柔地画了个圈:
“嗯,看清楚啦……” 笑意沉沉地落在耳廓,带着绝对的肯定我牵着高筝的手走到爸妈跟前。没等我开口,妈妈已经笑盈盈地迎上一步,眼底满是暖融融的笑意和风尘仆仆的疼惜:“小筝啊,可算回来啦!” 声音里浸着热茶般的暖意,每个字都像是在熨帖一颗长途跋涉的心。“辛苦了吧?我和你叔叔,还有这小家伙,” 妈妈目光慈爱地扫过我,再落回高筝脸上,那份纯粹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一块儿来接你回家!”
高筝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厚重的温暖包裹住,喉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哽了一下。旅途的疲惫、异国的疏离感,在这声“回家”里瞬间消融了大半。眼窝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微热的酸涩,那声“谢谢”几乎未经思索,带着点微哽的鼻音,从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流淌出来,声音很轻,却真挚无比:
“谢谢叔叔阿姨……特意来接我。” 她微微低了低头,手指下意识地蜷紧了我的指尖,仿佛这紧握的触感能传递她此刻难以言喻的感激。那份“麻烦”的客套话,在这样直白温暖的欢迎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却又饱含了沉甸甸的情绪。
她抬起头,看着方妈妈含笑的眼睛,那份无需客套、视如亲人的接纳感,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长途飞行后的冰凉。机场喧嚣的人声刹那间遥远模糊下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垒将四人围拢,隔绝出一个只属于家人温情的小小天地。
傻孩子,跟自家人讲什么客套!” 方妈妈嗔怪地轻拍了一下高筝的手背,那熟稔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熨帖地传递着心意。她另一只胳膊挽得更紧了些,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向前走,“走走走,赶紧回家!”她侧过头,声音里带着点小小的雀跃和暖融融的烟火气:“你叔叔今儿可起了个大早,市场里挑最肥的海虾、最嫩的里脊!念叨着你爱吃,巴巴地等着一展身手呢!到家就让他忙活去,咱们等着吃现成的!”
这番带着油烟香气的话语像暖流涌入心窝。高筝只觉得喉间微微一紧,所有刻意疏离的礼貌字眼都显得苍白而遥远。她只用力地回握了一下方默的手,手指的温度有些灼人。她微微侧过头,脸颊无意识地在方妈妈温暖柔软的肩头蹭了蹭,仿佛一只终于确认了巢穴温度的归鸟,声音低低地应和:
“嗯……回家。”
方爸爸在前方,宽厚的背影如同无声的灯塔。他稳稳推着两只行李箱,轮子骨碌碌划过光洁的地面,仿佛为这回家的路奏起了轻快安稳的节拍。他微微侧过头,捕捉到妻子眼中那份藏不住的欣喜和身后两个年轻身影依偎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嘴角上扬的弧度便是最平实的“欢迎回来”。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从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泼洒进来,金灿灿地铺满了他们脚下的路。四道被拉长的影子,被这暖融融的光线巧妙地编织、紧贴在一起,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几乎再也分不出彼此。箱轮滚动的声响像是踩着某种欢快的鼓点,一路向前,坚定地驶向那个早已升起炊烟、飘散着饭菜香气的、名为家的方向。那滚动的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的每一声轻响,都仿佛在敲击着一个声音:“归途已启,心之所安。”
门厅还弥漫着旅行箱轮子的尘味,方爸爸已经扎进了厨房。围裙带子在他腰后利落一系,水流声和案板轻响随即成了家的前奏。方妈妈却一刻也等不及,温热的手掌握着高筝微凉的指尖坐到沙发里,目光细细描摹着她清减的脸颊轮廓:“让阿姨好好看看——哎哟!”指尖轻点在她锁骨下方微凹的地方,心疼得直皱眉,“这下巴尖的,在那边是没好好吃饭还是光啃书本了?好不容易才养起点肉膘……”
高筝刚启唇想解释,又被方妈妈柔声截住话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姨这回可得把你当小锦鲤养起来,一日三餐加夜宵,保准不出半月——”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圆鼓鼓的弧线,“圆回来!”
方默把行李挨着墙角放稳,自己则窝进沙发另一端。她下巴垫在抱枕上,目光黏在暖融融的灯影里——高筝微微垂首听着数落,耳廓透出点薄红;妈妈的手指怜惜地拂过她微陷的脸颊,絮叨里裹着化不开的疼惜;厨房推拉门的磨砂玻璃上,映出爸爸低头切菜的朦胧侧影,蒸锅的白色水汽正袅袅漫上玻璃,洇开一小片湿润的暖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