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这个名字，听着实在是算不得熟悉。
甚至秦这个姓也少见，一时之间不记得京都有谁姓过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有好几个一脸呆滞，还是池隆试探的干了一杯果酒后，笑着问了句：“听着这姓儿不像是哪家的小姐。”
“要不就是花楼里的姑娘又出了个姿色妍丽的。”
他话音一落，刚刚还发愣的兰曙面色乌黑地踹了他一脚。
池隆怪叫一声，有些纳闷地瞪了一眼兰曙，恼火地骂了句，又说：“你踹我做什么？”
兰曙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那日只算的上是酒后唐突的惊鸿一瞥，甚至于酒醒后那张惊鸿一瞥的面颊，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可他此时听到这个秦小娘子的名字，仍是不由自主地心悸了很久。
此刻竟下意识地维护起了她。
就好像这个人，天生便改在别人的生命里浓墨重彩一样。
因为她是这样的浓墨重彩。
美甚妖。
成灵石看他们在这闹，把原本放在他的视线都转移走了，急的拿金筷子敲了几下瓷碗，“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有没有人尊重一下小爷？”
酒气熏天的阁楼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忽然传出了一声鼻哼声。
有人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这个自封的‘百晓生’也是落伍了，居然不知道前几日兰曙这厮拦下的马轿中的小娘子是谁？”
成灵石:“还能有谁，魏亲王妃出门一般不也就带个魏二小姐和魏三小姐么？”
其实按理说该称呼魏韵和魏玫为郡主的，但两人均离及笄还有几个月的日子，并未请封号，所以一时之间也没几个人真称呼她们为郡主。
其他王府的姑娘和魏王府不一样，刚出生时就被人欢天喜地地抱进宫，求一个祥瑞的好封号。
有人说魏亲王是谦虚过了头，也有人说魏亲王不喜两个侧妃，自然也就不会喜欢她们生的女儿。
“你个乡巴佬，还在这说秦湘呢，却连人家身份都没打探清楚！”
成灵石受不得别人瞧不上他，嚷嚷道，“小爷怎么不知道，秦湘是魏亲王的表小姐，魏亲王妃算她姑妈！”
“还没反应过来？”
看着成灵石还是酒呆子的模样，刚刚莫名被兰曙踹了一脚的池隆却是反应过来了。
轻纱曼舞，阑珊的暖色烛光落在兰曙的面庞上，照亮了通红的耳垂。
池隆乜了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说你小子怎么闲的没事踹我一脚，感情是看上人家了。”
“兰曙，你上次闯进魏王府的马轿里，恐怕看见秦湘长什么样了吧？”
耳边是歌妓弹唱的靡靡之音，眼前是一片灯红酒绿，被池隆点名道姓的纨绔公子，却默不作声地闷了一杯。
“一个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众人听见这素日纨绔的兰曙如此问道，瞧着还是异常诚恳。
他看着是流连花丛的熟手，可实际上内里却极其喜欢小言，读的书都是些什么“一生一世”的话本，看的戏都是《拜月亭》、《西厢记》一类。
明明想起李千斛那张浓丽稠艳的脸蛋还是会心动可是看着秦湘那清水出芙蓉的仪态，却又忘不了。
兰曙想，他可真是一个风流的人。
结果话音一落，只听得这些“兄弟”们却都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开了。
“哎呦不行了，快扶扶我，快瞧瞧兰曙这情窦初开的蠢样！”池隆是笑的最厉害的，一边笑一边扶腰。
过了会，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说不成，“成灵石，你快说完，你总不能就提起个人名没有后文了吧？”
成灵石看了眼被人嘲笑的兰曙，忽的慢吞吞道：“也没旁的，就是自七公主宴会上露面后，众人都说她貌美...堪比七公主李千斛。”
“然后舍妹去美饰坊回来后，不知怎的，忽然一直夸起了她，我娘她被我妹说的意动了...”
成灵石吞吞吐吐道，“便想替我去给魏亲王府谋亲。”
旁人都无可无不可的，唯独兰曙这小子反应最大，直接蹬地从椅子上起身，酒杯和茶盏倒了一地，噼里啪啦了的声响不绝。
“不行！”
成灵石被兰曙要吃人一般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和他妹妹不同，虽然母亲都是悍名在外的尚书夫人，但他妹妹更像母亲，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游刃有余。而他么，则是更像他父亲，懦懦而求中庸的尚书大人。
所以平日里，也过于软和些了。
看着骤然变脸的兰曙，成灵石吞了口唾沫，“又没定下来，你急什么？”
他弱弱问道。
兰曙对美人还能耐着些性子，对着同时纨绔的成灵石一行人，却是十足的的不客气。
说翻脸就翻脸，不留半分情面。
“小爷的话就放在这里，你们这群人，高不成低不就的，外面粉红知己一抓一大把，家里还有些小妖精的，有点自知之明吧，去招惹人家仙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双往日里浮满脂粉的诞颜此刻却看起来分外认真。
兰曙的脑子罕见地清晰了片刻，他想，那姑娘生得跟娇花一般，如何能嫁成灵石这糙小子，到时候估计气都要被气死了。
当然，他大抵也还有自知之明的，并不觉得成灵石配不上的姑娘，他就配得上了；反而，那日的惊鸿一瞥后，秦湘那双蹙眉的含烟眼，便在他梦里挥之不去。
人人骂做好色之徒的兰曙，此刻却无关欲念，第一次这么诚心地盼着一个姑娘好。
——
夜里，寒鸦鸣叫枝头。
七公主府里是彻夜的笙箫。
琉璃易碎的灯花一步一安置，照明了这一片奢华靡丽的景致。
这里都是忠于李千丞和李千斛的人，所以李千丞不需要再穿着那些艳丽到夸张的女衣。
李千丞：“老三又有动静了么？”
天气渐渐回暖，可夜里仍是泛凉。
暗处里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只听暗卫躬身道，“殿下，三皇子近日来是有些许动静，似乎要在宫宴上对一位小姐下手。”
李千丞笑了句，“他也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计量。”
鲜红的凤仙花在他的手心碾碎，瑰丽的汁水顺着掌心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染红了黝黑的土壤。
“枉负这十几年的圣贤书，安邦治民一窍不通，还捧着那些诗书词话，装雅称颂，可那些藏于字句里的铿锵大义，李千潭却是一窍不通。”
“南疆虎视眈眈，”李千丞平静道，他目光深邃，似乎要飞过墙门，飞过城门，直直飞到动乱的边疆。
“妹妹说他们又开始大肆养虫，还去找了个圣女，只差把征战两个字写在旗上。”
李千斛自然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玩去南疆，那种虫瘴之地，便是真去游山玩水，也要掉条命。她这次去，是去探查南疆动向的，好让周朝有所防备。
“本殿从来不想要这个位置。”
只听一声幽幽地长叹从这风华绝代的六皇子口中发出。
李千丞：“可没人比本殿更适合。”
纤云闭月，繁星当空。枝桠在风中颤颤，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箜篌。
料想是公主府畜养的歌姬仍在练喉，白日里的人前风光，就要人后受罪。就像是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大周，自李千丞记忆以来，却也已经是一年比一年的繁花似锦，烈火亨油。
他父皇无能，贪图于女色二字，冠宠六宫的母妃，不过也赢在了容貌上。
哪怕他和胞妹，能从一众皇子宫女中脱颖而出，不过也是因为，他这昏庸的父皇，偏爱看些好颜色。
大周在他父皇的手上，已经初现颓势。
南疆动乱，就是大厦将倾的第一个信号。
而京都的各方势力，有的忙于夺嫡，却眼皮子浅薄，如林阁老；有的忙于争名，却身后一屁股陈芝麻烂谷子，如左丞相；还有的...大权在握，不得不让人疑心，如——魏王府。
而想起魏王府，李千丞忽然的想起了一个女子。
起先他装作妹妹，只是为了去拉拢魏子初，看看王府虚实。
后来...他本没必要演的那么入木三分，也没必要天天花费时间耗在那里。
可他遇到了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姑娘。
李千丞高高在上的唾弃她，又忍不住，稍微的对她一二垂怜。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娘子，总是一脸的可怜巴巴，似乎不叫人欺负一下都说不过去了。
可这样的可怜巴巴，被逼急了，居然也会朝他两爪子。
还会鼓着勇气红着脸，叫住他，低低地、轻轻地:“谢谢殿下。”
李千丞忽的觉得心间发痒。
他轻咳了一声，忽的问：“宫宴...秦湘会来么？”
“回殿下，宫里给的名单里，虽然没有秦小姐，但是下属打探到魏王妃要带着她去。”
李千丞骤然笑了，狭长的眼睫在面上投下阴翳的弧度，丹红的薄唇浮在艳白的面上，俊雅却妖。
“如此甚好。”
“要笼络住魏王府，只一个李千斛还不够。”
“两姓之好、姻缘之事，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暗卫心里一跳，忍不住抬眉看了眼前日里跟圣上拒婚的李千丞。
殿下的意思是...要纳了表小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