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危险的视线。
她只是费力地同挂珠纠缠在一起的簪子作斗争。刚刚众夫人的热情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却是有几分的招架不住。
雨初停后，日光透过云端，天边隐隐有了绚烂的彩虹。
她侧头看向姑母，虽然同是秦家的女儿，但姑母俨然已经在这诺大的京都里混出了头。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除了眼角平添的几道细褶外，再多添了几分岁月留下的韵味，还是如同当初那般的美丽。
在这场由公主所举办的盛宴里，大秦氏比秦湘看到的任何人都要如鱼得水。
理应如此。
毕竟大秦氏不是什么落败王府的不受宠王妃，而是天子胞兄魏王府的亲王妃。
魏王府全名应该是魏亲王府，魏亲王和当今天子是一母同胞的，区别就是，因而他们的母妃，现在的太后，昔年过于盛宠，所以得到了用自己的姓氏给其中一个孩子命名的权利，所以便有了跟着太后姓魏的魏亲王，和跟着太上皇姓李的陛下。
有人说，太后也正是通过此举，选出了最后的储君；毕竟姓魏的人，是注定拿不到姓李的江山的。
但是无论底下人传的如何，明面上看，魏亲王和太后并未生任何龌龊，甚至三天两头地就往宫里跑。
大秦氏手底下还有个继承了她的美貌与王爷的地位的世子——魏子初。
要知道魏子初作为这几年京都女闺里的梦中人，婚事是一直没定下来。
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但凡谁家里有个拿得出手的待嫁女郎，总是要单拎出来隐晦的同大秦氏过个几嘴的。
不过今日么，更多的夫人则是同大秦氏旁敲侧击地问起了秦湘。
秦湘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耳朵却是立得竖起。
只是忽然间，人声都寂静了。
“都聊的是什么，让本公主也热闹热闹。”
火红的流仙裙垂落在秦湘一侧，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捏着她的肩。
大秦氏捂着嘴笑了，“公主，你瞧瞧，我侄女比起你来，是不是更标致呢？”
在整个京都，能这样同李千斛开玩笑的人不多，不才，大秦氏就是其中一位。
扮成七公主的李千丞，挑剔的用染着凤仙套着玳瑁护甲的指甲捏起秦湘的下巴，审视般地看了一炷香有。
秦湘懵了一下，才抬头同他对视。
她迷迷糊糊的想，李千斛生了一双极好丹凤眼。
“标致是标致，但比起本公主来还差点。”
秦湘听见她这样说道，这样刻薄地评价道——
“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大秦氏的面不着痕迹地冷了下，然后就说，“公主哪里是嫌我这侄女小家子气呢，是嫌我这亲王府比不上公主府气派。”
这话听着是开玩笑。
但却是拿魏子初在那里威胁李千斛，要是想嫁进亲王府，就别瞧不起他们亲王府出来的姑娘。
李千丞果然是听懂了的。
“瞧瞧，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怎么还同本公主怄气了起来了，”那双冰凉的手再次捏起来秦湘的下颌，竟是赞不绝口，“这小脸白白嫩嫩的，本殿喜欢极了。”
秦湘从李千斛口里听着这般的话，不知为何，却是想笑。
——
阴暗潮湿的地下水牢里，绿恻恻的苔藓已然爬了半墙。
许是因为雨天积水，石砖砌成的地面上已经有了层沾人的污水。
一个浑身血污的丫鬟被人吊在墙上，她的身上还穿着那日的碧花小袄。
瞧着面容，已经辨认不出当初的模样了。只是若是秦湘在这，单凭身形她都能惊呼一声——是翠微！
“还没说么？”
魏子初今日穿了一身素锦的左衽，走进这阴暗的牢房时，看守的人只觉得霎时生辉。
他淡淡地问道，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板指。
“世子爷，这丫头蠢是蠢了点，但嘴别人硬多了。”周成拱手道。
“也罢，我亲自审一下。”
他话音几乎是刚落，牢里的翠微的眼睛就猛然睁开，眼里迸出了光。
她盯着魏子初的方向，多日不曾饮水已然干涸到掉皮的唇上下挪动，哀哀戚戚地喊了声，“世子爷——”
她像是还对魏子初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般。
魏子初似悲悯般点了点头。
他平静道，“翠微，何家村的人，十四岁那年卖身进王府后，便鲜少外出，但是搜你的寝房，和你同住的小丫鬟们都说，未曾发现你有什么藏银子和用银子的地方。”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偌大的王府里，还有你的同伙。”
“只是我想不明白，秦湘身上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值得你们如此费尽心思的针对。”
他一边虚心请教的模样，一边拿起短刀轻轻地在案桌上磨了又磨。
只听见翠微骤然急切的呼吸声，和刀划过案板的铮鸣声。
“世子爷，都是奴婢鬼迷心窍，再没什么旁人的缘故。”
魏子初轻轻笑了。
“翠微，你知道那日我为何赏识你，并将你安排进了秦湘的院子里么？”
“因你办事利索？不，不是。”
“还是因你灵活激变，不，也不是。”
翠微的身躯忽然极具的抖动了起来，她满是哀求的眼瞧着魏子初，似乎是希望他别继续往下说了。
只听魏子初轻声道，“是因为你的蠢，蠢于表面。”
“可我没想到，我们所有人却被你给绕了个兜子。”
“我本想给秦湘挑个好拿捏的丫鬟，却没想到最后是她被人拿捏住了。”
翠微听见她爱慕多年的世子爷微微歪头，眼角那颗泪痣古怪的魅惑。
水牢里还在滴滴答答的渗水。
“让我猜猜，”魏子初说，“他们是拿什么让你给他们做事的。”
“威逼还是利诱？”
翠微睁圆了眼，只见平日里俊冷如谪仙的世子爷，此刻却蹙眉轻展，宛如恶魔般在低语——
“你的家人，已经被我找到了。”
“你要想清楚，你若是还不说，那背的可就不是自己的命了。”
魏子初的手上，捻起一方绣帕为她展示，那方绣帕的花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前月里为弟弟绣的小虎。
“我说...我全都说...”
翠微凄凄道，“只是盼望世子爷祸不及家人。”
“自然。”
得了魏子初这声允诺后，翠微的口才终于松开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王府里除了奴婢之外，确实是有旁人还在针对秦...小姐，我也只是听吩咐行事的人，每次见到那人，他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只有一双鹰勾的眼睛露在外面。”
魏子初的手轻轻扣了下案桌。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针对秦湘呢？”
翠微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只是隐约知道，小姐她身世上…”
话还没说完，脖子却一歪，眼睛猛的翻了上去。
周成上去一试鼻息，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又叫人细细过来检了尸。
“世子爷，是中毒。”
“这毒在她体内埋藏了多时，只要时间一到，没有解药就会立即毒发，很是霸道狠毒。”
魏子初了然。
看来这人就是用这毒控制住了翠微为之行事。
只是这毒法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他低头凝视了片刻桌案上的帕子，平静吩咐道，“把这帕子给她的家人们送过去吧，再随十两的安慰金...就说这丫鬟走路没看路，夜黑里吊井里泡死了。”
魏子初做事是有个原则的，他从不祸及家人。
因而刚刚也只是恐吓了翠微一下，又拿这用糖同她弟弟换出来的锦帕让她真以为魏府去抄了她老底。
实际上，他并没有真正的控制住翠微的家人，只是略微一调查罢了。
周成带了两人下去处理尸体，要进特制的水里处置一下，才能伪装成溺水的样子，还要派人将翠微身上的伤痕想尽法子遮掩掉——这样的事情，于他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魏子初兀自坐在水牢里，他凝眉有些出神。
这样霸道的毒，只有在毒发之日才会显露出来的毒，听着倒不像毒了，像南疆的蛊。
他准备一会命人一会将翠微的尸身细细泡发了一下，看有没有蛊虫被引出来。
可是若真是南疆的蛊，怎么会盯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湘。
魏子初轻轻用指按压了下眉心，隐隐约约有几分头疼。
还有方才那丫鬟死前说的身世，又是什么身世。
而这府里还有他们的人，藏在暗处，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其实比起魏子初以前处理过的事情，如今这些似乎也算不得棘手，千钧一发他取人首级的事也不是没做过，然而只有这次，他甚至是有些失了分寸了。
...
面对秦湘二字，魏子初总是无法做到淡然处之的。
那些熟读的兵法诡计，那些引以为豪的逻辑判断，在秦湘面前，都约等于无。
若这世上真有一种中了就无计可施的蛊，魏子初想，那于他而言，便是秦湘了。
只是下一秒，就听人喘着气小跑来传话——
“世子爷，秦姑娘跟着王妃去了公主府了！”
魏子初面色不变，手上镶着祖母松绿石的匕首微微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写了十分之一了，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