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一开始没注意到这位辛氏养蛊的奇才。

虽然杀父杀母在辛国如吃饭喝水般平常，但三四岁杀父还是过于离谱，可也只是佩服辛氏养蛊养得越来越变态了。

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是少昊旅，他一直关注着自己的小儿子。

自己才死了多久，那帮不孝子就这么虐待弟弟，毫无孝悌之心。

儿子遇到辛筝，少昊旅：....快跑啊，那一家子没正常人的。

出乎意料的是，辛筝并未伤害君离。

老古道：“她是不是心悦你儿子？”

少昊旅回以懵逼脸，你跟我说辛氏一族那些变态会心悦人？

老古道：“他们是扭曲变态，但底子还是人，有人的感情也很正常。虽然很离谱，但辛氏一族的国君们确实有一部分有真爱，只不过他们对真爱的表达方式可能有点离谱，有的是虽然与人结婚，也不制止养蛊，但对当事人本身没做什么，还有的则是心悦却不会在一起，而是保持距离，远远看着对方平安喜乐。不论哪种，他们都做到了不伤害，扭曲如他们，能够做到一生对某个人不伤害，要死了都会留一些后手，保障对方在自己死后的平安，这不是爱什么是爱？”

少昊旅抹了把脸。“虽然我对我儿子有滤镜，但这不代表我不知道世人如何看他的。”

老古道：“你的滤镜让你看不到世俗眼里他的缺点，但也让你看不到世俗眼里他的优点，一个心境平和，没有任何怨怼，如寻常人一般生活的盲人，这本身就是一道绝美的风景。还是你的时代生产力太落后，残疾人基本活不下来，你唯一见过的盲人是你儿子。不然你多见一些残疾人，就会知道，一群健康人中的残疾人内心会有多痛苦。我的泥板里就有一个小故事，有个人身有残疾，却允文允武，优秀得让所有人惊叹，也让所有人惋惜他的不完美，他自己也觉得这种不完美非常痛苦，最终变成杀人狂魔了，杀死了每一个对他的残疾抱以异样目光的人。”

少昊旅：“....雀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雀奴对生活要求不高，有饭吃，不会饿死，能自己处理好生活中的琐事。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所以他很特别。”老古道。“辛筝被他吸引也很正常，便如君子总会招小人喜欢，因为小人利己，若聪明一些，他们便会想到一件事，与小人维持稳定的关系，自己倒霉时，小人一定会落井下石，让你死全家。而与君子维持稳定的关系，自己倒霉时，只要不违君子的原则，君子可以为你去死，就算君子没法救你，你也能放心托孤。故而聪明的小人往往会与君子保持稳定的关系，辛筝未必想到这些，但她的生活环境决定她能活到如今，必定对善意与恶意敏锐，万花丛中一点绿，她很难不被吸引。”

少昊旅想了想，若辛筝不伤害雀奴，那这俩走得近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辛筝很会来事，以流亡国君之身在帝都混得如鱼得水，深受人王喜爱，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庇护了雀奴很多。

直到两王之战，王皙让辛筝从冀州征粮。

冀州的社会矛盾以惊人的速度激化，民乱四起，辛筝趁火打劫让辛原得到更多人口。

三途河畔每日新死者如云。

少昊旅甚为佩服：“前线军粮不曾短缺一分，但冀州搞成这样，她就不怕回头王皙用她的头颅平息民怨吗？”

老古道：“所以不少国家的国君都换了，并且公卿大夫的势力进一步上升。”

只要给辛筝足够的酬劳，辛筝就愿意用自己王使的身份帮忙换个国君，而得到的酬劳，人口和粮食辛筝自己拿了，土地却分给了贵族。

土地和人口就是力量，国君都快成摆设了，会有功夫找辛筝麻烦？

少昊旅茫然。“可她图什么？说她对王皙忠心，违和感又太强，说不忠心，王皙让她做得事都做到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宁道：“不论她图什么，王皙都不在乎。”

少昊旅看着宁。

宁道：“这世上有那么一类人，缺德却有能力，做为君王，不可避免要用这类人。”

为什么不都用既有能力还人品好的臣子？

一方面这种有能力还人品好的人才比缺德却有能力的人才更稀有，另一方面，维持国家运转不可避免要干一些脏活，君子不愿为，王也不能亲自下场，这类缺德却有能力的人才就派上用场了。

老古奇道：“你怎么来了？”

宁回道：“最近新死者太多，来看看怎么回事。”

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

老古问：“你怎么看？”

宁道：“若辛筝没早夭，必定会成为下一任王。”

老古奇道：“竟如此有信心？”

“眼里看得见氓庶，虽然我不确定她看氓庶的心态是怎样的，但她眼里看到了。更放得下身段，我与几个新死者聊过，她修建运河时与氓庶吃一样的食物，不仅真金白银的给氓庶，还会与氓庶聊天，了解氓庶有什么困难。”宁道。“年轻一辈中没人能做到这份上，但人王是人族的王，人族支持谁，谁就是王，即便不合法，不合传统，但权出于下是唯一不变的真理。”

她的上位就是活生生的案例，根本不合传统，但传统干不过权出于下的客观事实。

当她稳住边境，平息各地的混乱，重新建立秩序时，千里之外的王座就已经非她不可。

任何试图阻止她坐上王座的人，不需要她做什么，对方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意外”。

少昊旅道：“但她也太冷血了吧？无差别残害贵族、氓庶、奴隶。”

宁叹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一个等级社会，人们就好她这口？不患寡而患不均，被压迫的底层氓隶渴望圣人带来盛世，但也同样接受一个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在地狱里，无法解脱，那么，能看到伤害我的人被另一个人一起伤害，也会感到开心的，即便那个人也伤害自己。但大家一起被伤害，总好过我一个人被大家伤害。”

老古笑道：“若一部分人下地狱，一部分解脱，身处地狱的人看着解脱的人会比自己下地狱更痛苦，若能将解脱者拽下来，一起下地狱，人会比自己得到解脱更欢喜。”

宁点头。“要么一起解脱，要么一起下地狱，一个都不能少。”

“我明白了。”老古莞尔。“不是辛筝必赢，是人性必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辛筝踏上回国的路程，个别人差不多能看到结局。

发现人族王朝似乎还能抢救一二的诸王陆续回来三途河畔。

荪托腮道：“杀光所有贵族，虽然有点缺德，但她准备推行郡城制，也有官序培养出来的人才，那将挡道的全杀了再吃绝户饭也正常。为了钱，挖掘境内贵族陵墓也很正常，为了填补军费，十个至少九个半私底下有干挖掘陵墓的事，但挖的是都是后人已经没落的贵族陵墓，后人还没有没落的贵族陵墓就不会挖。哦，辛国境内的贵族已经没了，那随便挖也正常，可她怎么连自己的祖坟也挖？”

还是第一批挖的。

因为是自家祖坟，位置与内部结构自己最清楚，不像其它贵族陵墓，还得先找位置才能开挖。

少昊旅点头赞同。“她就不怕自己死后也被人挖出来吗？”

宁道：“或许她打算如我一般，随便一块地埋了，不要任何陪葬品。”

只要没有陪葬品，盗墓贼看你一眼都是有病。

少昊旅道：“不要陪葬品？那多寒酸？成何体统？”

宁反问：“你的陪葬品都带下来了？”

少昊旅语塞。

荪道：“不过人间又不清楚死后的真实模样，他们相信的了解的都是一代代幻想出来的，带着奇珍异宝与狗马美人奴仆下葬，死后继续生前的荣华富贵。就算个别人不信这套，但陵墓与陪葬品也是身份地位的证明，在贵族中，只有破落户才无法营建陵墓，准备陪葬品，这种人家在这个时代会被整个阶层排挤。”

一言以蔽之，在阶级完全成型的社会里，除了宁这种连唯一的子嗣都能跟别人姓的王，没有任何人能不守规矩。

陵墓与陪葬品是贵族圈子的身份证明，不从众，凭什么融入圈子？

君不见那些同样干盗墓的诸侯，不论挖了多少人的陵墓，都会为自己修建豪华陵墓，准备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陪葬品，只是因为自己挖别人陵墓的关系，会在防盗这方面做得更好。

宁思考须臾，道：“你说有道理，但我相信，一个因为钱不够花，连所有祖坟都能挖的人，心中不会有人间常理。”

“这倒是，但凡心中有一点人间常理都不会连自己祖坟多挖。”荪若有所思。“话说回来，辛氏这家族史，它也养不出有普世伦理三观的人吧？”

杀父杀母如吃饭喝水的环境里，普世伦理三观有存活的土壤吗？

十洲七洋，不论哪个族群哪个文明的伦理都不会为杀父杀母做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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