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感觉很奇怪，从没感觉这么健康过，还有下半身的模样。

烛吟低头看着自己的下半身，那是一团如雾一般的事物，但她也能感觉到，这团雾一样的事物是自己的下半身。

不过下半身变成了这样，自己要怎么去其它地方？

烛吟正思索着，发现自己心念一动时，身体居然飘了起来，仿佛没有重量般飘了起来。

“所以我现在的状态，行走应该是靠飘的？”

飘了一段距离，确定了自己只能飘，但不论怎么剧烈活动心脏都不会有不堪负荷的反应，烛吟欢喜不已。“原来死了还有这样的好处，不亏。”

接受了新的存在形态，烛吟开始寻找其他人。

她记得自己是死了的，既然自己死后会来到这里变成这种形态，理论上其它死者也一样。

飘了一会，烛吟倏然停下，抓起一把泥土。

泥土，泥土中的含水量适中，理论上这样的土地很肥沃，不论是种植还是抛荒，都应该长着葳蕤的植物，而非举目四望，除了泥土和水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这水，烛吟举起一捧水细细端详。

一把清越的声音传来。

“喂，三途水喝了加速失忆的。”

烛吟扭头，发现说话的是一名衣着怪异的年轻女子，种族不明，但烛吟也不纠结对方的种族，元洲的种族太多了，谁也不能说自己能将所有种族认全，何况元洲之外还有其它种族。

“我不是要喝水，是研究一下水。”

“哦，研究出什么了？”

烛吟回答：“这水里都没有，这不正常，不论多么清澈的水，水里都能看到很细小的鱼类与蜉蝣幼虫活动，但这水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不正常。”

年轻女子笑道：“很正常，这里是黄泉幽冥，除了泥和水，以及亡者，什么都没有，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统统没有。”

烛吟不能理解。“动植物难道不会死吗？”

“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怀疑是因为它们自我意识太弱，所以前脚死后脚就抹去记忆入了轮回，再不就是它们死后的归宿与我们不同，不过我觉得后者不太可能，不论黄泉幽冥是自然产物还是人造产物，将智慧生物与非智慧生物分开，太麻烦了。”

烛吟也猜是前者。“我叫烛吟，不知你是？”

老古道：“我死得太久，名字已经想不起来，大家都叫我老古，你可以叫我老古。”

“老古你好，你方才说三途水喝了会加速失忆是何意？难道亡者在这里会慢慢失忆？”

老古笑：“很聪明的后生，死者入了这黄泉幽冥，记忆便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遗忘，当所有记忆都遗忘时，便是入轮回重返人间之时。当然，若你想提前轮回重返人间，可以跳下去。”

老古指了指滔滔三途河。“河水会让你迅速忘却所有记忆，只要忘干净了便可轮回重回人间。”

烛吟挑眉。“死者重回人间？从未听说过。”

“因为重回人间者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以新生命的姿态重新降生于人间，通俗点就是，每一个新生的婴儿都是一名忘了前尘的亡者。”

烛吟听懂了。“这不是重生，这是死亡，来世那个婴儿并非我。”

老古点头。“我这么认为的。”

烛吟问：“那可以不入轮回吗？”

老古点头，旋即又摇头。

烛吟疑惑。“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亡者只要存在于黄泉幽冥，便会慢慢遗忘过去的记忆，忘光了就会入轮回，而亡者无法控制自己忘还是不忘。”

烛吟皱眉：“那就是不可以？”

老古摇头。“若执念够深，便可延长滞留时间，直至执念都被消磨。”

烛吟道：“你是靠执念留在幽冥的？”

老古看着烛吟。

烛吟解释道：“你方才说你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了，说明你在幽冥已经很久，久到失去了所有记忆。”

老古颔首。“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烛吟道：“你的执念好深。”

老古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执念。”

烛吟：“....”执念是什么内容都忘了，却仍旧存在，你这执念重的是走火入魔了吧？

烛吟问：“你是怎么死的？”

烛吟：“....”

“我不是戳你伤心事，而是这黄泉幽冥，闲着也是闲着，听故事是我难得的消遣。另一方面黄泉幽冥要洗去所有记忆才能达到轮回的条件，但旧的记忆消磨，新的记忆也可以增长。”

烛吟懂了，在老古身边坐了下来。“我是一名古妖，你知道什么是古妖吗？”

老古不假思索回答：“知道，一种半碳基半金属基的动物类智慧生命，也是人间除去无相外最长寿的种族，寿万载，卵生，内部有始祖古妖与普通古妖之别。始祖古妖寿命是普通古妖的两倍，身体更健康，头脑也更好。祖上大概是蚁群一样的物种，始祖古妖是蚁后，普通古妖是工蚁，但演化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始祖古妖与普通古妖之间的联系不再如蚁后与工蚁一般密切连接，向非蚁群族群的转化。”

烛吟：“....”

老古道：“我说错了？”

“我不知道，但你说的话，我有九成没听懂，而能听懂的部分，古妖寿命并无万载，始祖倒是确实比普通古妖更健康聪明。”

“哦，你觉得并无万载是因为你们的生存环境太恶劣，基因允许你们寿万载，生存环境不允许。这跟家养的禽畜只要不宰杀，寿命就比野外禽畜长一样，不同的生活环境下，同一物种寿命也是不同的。”

“这样啊？”烛吟若有所思。“那你为何认为古妖可寿万载？难道你见过寿万载的古妖？”

老古摇头。“我没见过，幽冥也没有寿万载的古妖。”

烛吟问：“那你方才为何脱口古妖寿万载？语气那般笃定？”

老古闻言也奇怪：“对啊，我为何如此笃定古妖寿万载？”

烛吟：“....”是我在问你吧？

老古摆了摆手。“大概与我遗忘的记忆有关，但这不重要，反正都想不起来了，你继续说你的故事。”

烛吟只能继续说自己的故事。

烛吟的故事并不复杂，却充满狗屎运与霉运的味道。

说她倒霉吧，生来有心疾，莫说老古嘴里的古妖寿万载，她出生便被宣判寿命连同时代古妖的平均寿命都达不到。

说她走狗屎运吧，她家里捡到的孤儿姐姐养大后发现是始祖，始祖在古妖族群地位特殊，姐姐被迎去帝都，走的时候带上了她，给她找最好的巫医治疗。

但好景不长，古妖族群社会矛盾已经发展到后期，快暴雷了。

做为法理上的最高统治者之一，姐姐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但想在一个社会矛盾积累已深的社会里做点什么....姐姐毫无悬念的死了。

烛吟虽然逃出，却也亲眼目睹了大厦崩塌，族群被屠戮得百不存一。

“....然后我就死了，不过我死的时候将追兵都杀死了，争取的时间足够子尚带着人跑了。”

老古奇道：“你亲自去断后？”

烛吟点头。“断后的人必死无疑，必须有威望足够的人带头，不然别人凭什么去断后？”

“但为何是你？”

“我威望足够。”

“队伍里还有一个人威望也足够。”

“你说子尚？那家伙就是个草包，能在扮得人前人模人样都是我拿鞭子抽出来的，让他去断后....”烛吟一脸我得多想不开。

“他是草包，却又恰好因为你的骗局而拥有威望，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你活着可比他活着有价值。”

烛吟思考须臾，回答：“可断后不能只有威望，还得有能力，若不能争取到足够时间，所有人都得死，我赌不起。反正我有心疾，就算今天不死，说不定明天就醒不来了，用我的命断后也不亏。且我一开始就做了我可能会死的准备，做了最坏的安排，只要子尚扮演好稳定人心的角色，不扯后腿，就不会出大事。”

至于最后逃脱后能发展成什么样，只能说，她已经尽力，子孙自有子孙福，不能啥都指望祖先。

老古笑道：“或许我们能做很久的朋友。”

烛吟疑惑的看着老古。

老古解释道：“在这黄泉幽冥里，有的人记忆遗忘得很快，有的人记忆遗忘得很慢，有的人执念深重，有的人洒脱，我送走了很多人，感觉你应该能停留得比别人更久一些。”

烛吟笑。“那是自然，我并不想变成另一个人，而且我也要守在这幽冥，等族人下来告诉我古妖能否逃脱，能否迎来新生。”

老古艳羡道：“有所期盼，知道自己期盼什么也是好事。”

“世界那么大，你说不定会等到认识你的人。”

“怎么可能，我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虽不确定我死了多久，但一定很久，久到足够黄泉幽冥与人间皆无人认识我。”

烛吟摇头。“那可不一定，我知道人间有一些特殊的存在，祂们长生不老，据说活了很多万年，说不定认识你呢，你可以等祂们来日死下来。”

“长生不老的存在？这样的人如何会死下来？”

烛吟被问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朽番外，黄泉幽冥里，九幽复苏之前的短篇番外。

别催更，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