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谙坐在大巴上，直起身子对着车窗外的胖阿姨挥手，她扯出一抹微笑，真心实意地感谢这位帮助她的阿姨。

她知道，若是没有这份善心，自己的境遇会比现在糟糕的多。

伴随着大巴慢慢地驶离，胖阿姨的身影也渐渐地被夜色吞噬。直到再也看不见了，顾谙才微微侧开目光，视线一下子就对上了车窗上的自己。

乌黑的发，苍白的脸，还有无措迷茫的眼神。

顾谙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鼻尖又开始泛酸。她微微偏头，看向前方的车窗，此时正行驶在林间小道上，路不宽阔，刚好能容纳两辆车子错身，路也不太平稳，大巴上下的颠簸，连带着大灯也上上下下晃动。

冬日的天黑得这样快，自己初初醒来的时候还是漫天红霞，才过了多久就变得这样漆黑，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她缩回身子，蜷缩在椅子内，委屈地咬着牙暗骂。

都是重生，为什么别人都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醒来，身边还有人嘘寒问暖。可她却独身一人，衣不御寒地被丢在深冬的公园！

顾谙扁了下嘴，突然无法遏制的思念起裴延。

他们朝夕相处了近十年，这十年里他们从恋人到夫妻，她被他宠得几乎没有自理能力，有时候就连她妈妈都看不下去，无奈地戳着她的脑门吓唬她，以后要是裴延不在了看你怎么办。

可她一直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中，哪里会怕这个假设。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会一辈子这样在一起，回答得娇气又任性。

妈妈被她的模样给气笑了，再一次无奈地感慨自家傻女儿撞了大运，但看着女儿这明显泡在蜜罐里的模样又觉得欣慰。

到最后也只能继续在家里家外搜刮了一圈，将裴延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才作罢。

而裴延真的做得太好，也做得太多。他十分成功地将她这个名校毕业的新一代独立女性，养成了娇气的不行的老公宝女。

顾谙的眸光变得柔软，她将自己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听到她出车祸的消息，他会很难过的。

好想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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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逐渐驶入闹市区，最终停在了一家巍峨大气的酒店前。

这家酒店有着百年历史。而时间也待它格外地宽厚，日复一日地滋养着它的底蕴，使它成为安城历史文化遗产的一张重要的名片。十年后，它也依然络绎不绝，生机勃勃，是安城万众瞩目的地标性建筑。

顾谙扶着车门下车，一抬眼便看见了它。

对于这里，她不陌生。

这里离他们家很近。

甚至她脚下的这条人行小道，她也曾与裴延手挽着手走了许多遍。

顾谙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拢着衣襟，踏上了回家的路。

大街上到处是春节的装饰，红彤彤的一片，瞧着喜庆极了。

路上还有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唐装，柔软的黑发挽成两个小小的发髻，发髻上垂挂着灯笼样式的挂饰，灯笼末尾坠着小段流苏。

小女孩双手牵着爸爸妈妈，一蹦一跳地走着，小脑袋上流苏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着。

顾谙的步伐也不免跟着多了几分雀跃。

她的视线从小女孩身上收了回来，拐弯进了一条小路。再往前走了几步，城市风貌便骤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居民区比邻于商业区，相较于那一头的繁华热闹，这里就显得安静沉默。

斑驳开裂的墙体，墙角边上丛生的杂草，无一不在显露着这处的破败老旧。

不过这条小道隔一段路便会有一个昏黄的路灯，能一步一步照亮她回家的路。

越来越近了，顾谙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她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又是一个拐弯，昏黄的路灯下，有个奶奶支了个小摊子，正拿着个大勺子在锅里搅拌，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味道，升腾的热气也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可顾谙却骤然如坠冰窖。

她定定看着马路对面的房屋。

乌压压的一片，矮小，破败，有些屋子上还爬满了爬山虎。小区大门上方挂着一道醒目的红色横幅，上面硕大的“欢迎回家”深深刺痛了她。

压抑了一路的害怕担忧终于在此刻得到验证。

顾谙用力地咬着唇瓣，军大衣下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但这个夜晚真的太冷了，老旧的棉服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丝丝缕缕地沁入她的肌肤，从内到外都变得冰凉。

到了此刻顾谙反而哭不出来了，她裹紧了自己沉默地往回走。

约莫三五分钟就看见了一家杂货小店，这是一家很小的店，没关门，但是门口垂挂了厚实的门帘。

这家小店开了很多年，一直开到了十年后。

顾谙站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才掀开门帘进入。

热气扑面而来，没一会儿就将一张惨白的小脸，都晕染出了些红润。

老板娘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对着台小电视笑得前仰后合。她见来人了就笑呵呵的打招呼，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和气。

“哎哟，外头冷吧，小姑娘大晚上要来买点啥呀。”

见到熟悉的音容笑貌，顾谙暗暗松了口气，冲着老板娘笑了笑，声音柔和客气：“您好，我想打个电话。”

正巧电视里又放到了一个搞笑的片段，将老板娘的注意力又拉了回去，只笑呵呵地回了句：“小姑娘你直接打吧，市内5毛，市外一块。”

顾谙点点头，目光停在了老式电话机上。

她舔了舔嘴唇，又在袖子上擦了擦汗湿的手心，才伸手拿起了话筒手柄。

她一个键一个键地按着，目光沉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待输完最后一个数字后，抬手将话筒放在耳边，那头很快有了回复：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顾谙沉默地站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

老板娘一直没听见她的声音，抽空奇怪地瞥了眼，“小姑娘，电话没打通吗？没事，再打一个吧，没打通不收钱的。”

顾谙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她又笑了笑，乖巧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又按了两串手机号。

没一会儿她就放下话筒。

犹豫了下，她又拿起话筒屏着呼吸按下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漫长的一秒过后，“嘟……嘟……”

顾谙眼前一亮，手指猛地攥住了电话线。

良久，顾谙还是放下了话筒。

老板娘：“没人接？”

顾谙点点头，简短的告别后她走出小店。她抬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随着白雾的消失，她忍不住苦笑了下。

居然还是地狱级副本。

她裹紧了军大衣，稍微辨别了方向，便加快步伐往前走。夜越深只会越冷，要是生病了，那她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顾谙一边疾行，一边思索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应该是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所以……所以这里没有裴延，没有他们俩的小家……都是正常的。

可不正常的是，她父母家的座机是空号，她父母的手机号码也是空号，她无法心存侥幸认为是巧合。

她身上仍旧穿着今天早上的白裙子，早上因为要去SPA，所以全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多余的配饰，只有无名指上的一圈素戒。

她就这样，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身份证。突然纵横冬夏，降临到了一个真假难辨的世界。

可她的身体却是她十七岁的模样。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她就不是单纯地重生了，她的处境可能比她原先以为的还要糟糕。

但无论怎样，她都必须回到康城去看看。

因为，十七岁顾谙从未踏出过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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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身上唯一的一枚硬币上了公交车，也不知过了多久，顾谙到了目的地。

这个地方她来过一次，是闺蜜带她来的。彼时林新雨已经是大公司雷厉风行的人事高管，她带着她来到这家小小的当铺，绘声绘色地跟她讲述了一遍关于月光少女迷途知返卖包记的故事。

顾谙的视线定格在进门右手边的两张木椅上。

当时新雨就是坐这里感慨，说若是没有这个近乎仪式感的举动，她或许不会清醒得那么快。许是精神寄托吧，她觉得是这家当铺的存在，拯救了她。

只是顾谙怎么也没想到，现在需要被这家当铺拯救的人，成了她。

许是晚了，当铺内仅有一名中年男子。

他穿着厚厚的大袄，戴着眼镜，正在看书。见有客来，赶忙堆起笑容相迎。

并没有见是一个小姑娘就有所怠慢。

他将顾谙领到木椅上坐下，又倒了一杯热茶推向顾谙身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询问来意。

顾谙摊开手心，露出了进门前就取下的戒指。

这枚戒指是裴延当初花了几十万在C家定制的，上头镶嵌了一圈细密的圆钻，虽说低调，但毕竟属于大师手笔。

应该能值些钱吧。

顾谙瞥了眼拿着放大镜的中年男子，战术性拿杯子喝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意。

好一会儿，中年男人终于放下了放大镜。

他的声音很温和：“客人，这物件儿您是想要活当还是死当？”

这个顾谙懂。

活当需要在规定时间赎回，并且要缴纳高额手续费，逾期不赎就会变成死当。

而死当简单说来就是卖给当铺，当铺有权利随意处置。

顾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死当。

那中年男人显得有些吃惊。

顾谙笑着解释：“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如果舍弃身外物能获得平安，那就要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还说，无论多贵重的东西都死的，能赋予其价值的只有人。不必可惜，不必遗憾，只需要尽可能地让它‘死得其所’”。

“您的这位朋友，非常有智慧。”中年男人赞赏地点点头，然后切入了正题：“您这枚戒指做工精良，用料讲究，而且设计也非常新颖。”

顾谙默默等着他的后话。

“不过呢，使用痕迹明显，且戒指向来有特殊含义，您这戒指内圈还镶嵌署名了，说实话很难出手。”

顾谙来时就有准备，这番话倒是在意料之中，刚准备开口，就被那人截断：“但是戒指可打磨，使用痕迹也可修复，虽说会费点人力，但也不是办不成的事儿。”

眼瞅着中年男人将自己准备好的砍价说辞，一股脑给说完了，顾谙的手心不由开始冒汗。

“客人您看，”中年男人拿起茶盏吹了口气，慢悠悠抿了一口才道：“咱这铺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算下来也有上百年了，但这世道难啊，到现在还能吃着这碗饭，就是遵了老祖宗的规矩。”

“守信，有眼力，特别是不能干违法的事儿。”

中年男人放下茶盏，从右手边的桌子上拎了个老旧的算盘，放在顾谙身前，伸出手指在上面拨了三下，和善笑道：“叁仟元整，不问出处，不问来历。客人意下如何？”

顾谙的视线落在属于十七岁自己的这双白生生的手上，点头同意了。

中年男人拿过签完字的单据后，打了个电话，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

没讲几句便挂断，对着顾谙额首微笑：“稍等，由于晚间铺子已经清算过，所以现在得让人送现金来。”

很快，门口风铃响动，进来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将一个袋子递给了中年男人后便匆匆离开。

中年男人从袋子里取出一个信封：“客人，您可以点点。”

然后又取出一个纸盒子，他将盒子放在顾谙脚边，取出里边的东西摆在顾谙脚边，“这是我们与隔壁鞋店老板的合作，可以给您免费带回去试穿，如果觉得不错，往后也可以带朋友们多去光顾。”

顾谙垂眸，安静看着自己脚上那双草编的平底蕾丝鞋，精致繁复的花纹下，是隐隐透着泛青的肤色。

而边上，是一双让人看着就温暖的黑色雪地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