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自己也有些郁闷，弹完《酒狂》，想起爱酒的李清照，将她的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爱上如梦令的意境，便随意拨弦哼歌，唱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越唱越爱，恨不得即刻便去喝酒泛舟，可是此时在家里，泛舟是万万不能的，一时又有些不快，按着琴弦自己编去，即兴哼道：

我曾去攀最雄伟的山，却只攀了一半

我曾去涉最深的河，却半路折返

回去的路上，别人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只想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慢慢走走看看

一绳悬于深渊，千军万马去探

那凝视你的眼里都有什么，是爱，还是不满

蔷薇爬于攀篱，花朵开了几里，可荆棘却不会迎风而动，而只会扎向自己

当冬夜里的自言自语成为唯一的温暖

我该怎么向前

我看到笑脸，看到惊羡，却看不到等我的那个人

我不愿欺骗，却也无法坦言，告诉你，我的心与世界到底有多远

难道我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却永远无法自由自在

我想我还有权利，保留一点灿烂的阳光给我自己，最后的勇敢

我成了这样的人

别再问我为什么，我只想慢慢走走看看

我知道路不平坦，知道花会向晚，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平庸难堪

可我，愿意大言不惭，愿意无所忌惮，愿意在兵荒马乱中仍然心安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只是慢慢走走看看

慢慢走走看看，慢慢走走看看，慢慢走走看看

带着你的爱和你的不满

走走看看

她正唱着，秦凰打来电话了。

“我晚上有个会议，先给你打个电话，在干什么呢？”

凌霄说她在唱歌，想了想又说：“我今后奋发图强，争取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错，不过要成为杨树，不能成为柳树。”

“为什么？”

“杨树长得快，又粗又高，能卖个好价钱，而柳木不值钱。”

凌霄哼道：“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呢。”

秦凰也笑了：“谁又刺激你了？”

凌霄便把今天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整个过程当然绕不开周彬。秦凰听后，别的不说，先问了一句：“青梅竹马，你们就没有擦出什么火花？”凌霄瞒不过去，只好坦白：“年少无知时亲过两次。”

“你不是告诉我，你没谈过恋爱吗。”秦凰抬眉笑问。

“他从来没说要交往，我也从来没说过，事实上我们也从来没交往过。这也算谈恋爱吗？”

“照你这样说，结婚之后和别人上床了，但因为上床时不带感情，所以就不算出轨了？”

凌霄边想边摸着头发，将头发在手上绕弄了几圈后说：“那就算我谈过一次恋爱吧。”说完后知后觉地有些兴奋，嘿嘿笑了，“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有前男友了？前男友，现女友。”被秦凰隔着屏幕睨了一眼，才安静下来，解释道，“人家现在和我是两种人，我就是上赶着去，人家也不会搭理我的。”

“从来见你都是骄傲不可一世，怎么回个家就这么妄自菲薄起来？”

“哎！”凌霄愁苦地揉揉太阳穴，“境遇不同，身不由己。其实这都还没什么，难过的还在后面呢，再过两天是除夕，全家要去小叔家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就是大年初一，我们还要给爷爷跪下磕头拜年呢，哎呦，要了老命了。”

“看你说的，过个年和受刑一样，怎么说那是你爷爷，磕头就磕头呗。”

凌霄并没有对秦凰细说过她和爷爷的恩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不想去翻，听到秦凰这么说，也只好撇撇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跪的是我。”

“那怎么办？要是不想磕的话，总也得想个办法呀。”

转眼来到除夕这天清晨，凌霄一睁开眼先和秦凰打了个电话。“怎么这么早，不是才六点多吗？”秦凰摸着打开了床头灯，却听不到凌霄的声音，轻轻喊道，“凌霄？怎么了？”又是一阵静寂后，凌霄才开口问：“大人，我是不是很差劲？”

听到她如此认真地问这样的问题，秦凰有些担忧，坐直了身体，反问道：“谁说你差劲？”听得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秦凰更是不安，“怎么了？凌霄，那我问你，你觉得你差劲吗？”

“我，”凌霄顿了一下，说，“我觉得我挺好的，善良，勇敢，幽默，虽然有点小懒，但也会认真做事，虽然有点小任性，但大部分的时间里也很懂事。”

秦凰笑了，缓缓倚到床头，接道，“你的好远远不止这些呢。凌霄，你的心是柔软的，你会心疼别人，关心别人。你的思维是开放的、包容的，你接纳这个世界，也接纳世界对你的看法。你会写字、会画画、会弹琴、会唱歌，还会凡尔赛，一大清早就问我，哎呦，我是不是很差劲这种问题。”听到凌霄嘿嘿地笑了，她才埋怨道，“大过年的，不让人好好睡觉就算了，还不祝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凌霄乐滋滋地说，“新年快乐。”一声比一声甜美。

“凌霄。”

尽管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凌霄下楼吃早饭时还是如临大敌，平时饭桌上楚爸都嫌她话多，要教训她两句，今天她却沉静得出奇。李琳轩和楚爸对视一眼，都不明就里。

忽然，凌霄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郑重道：“我想好了。”

她爸爸妈妈更加不明就里了。

“我要学古琴。”

以为她会说出什么话，谁知道说个这么玩意。秦爸将手中的筷子掷过去，“学你个头！”站起指着她，“什么都学，你是要自己成立个乐队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凌霄弯下腰将筷子捡起来，不服气地道：“学古琴怎么了，我想学不行么，至于扔筷子吗？”

李琳轩将一双新筷子递给楚爸，拉他坐下：“今天过年，什么话好好说。”

“哼。”凌霄喝完碗里的粥，赌气要走，却被楚爸一声喝住，“干什么去？”

“你管不着。”

“十点出发去你小叔家，你就算把自己锁到屋里，我也会把门破开。”楚爸一边夹菜一边说，“以为和我赌气，就能不去那边。你算打错了算盘。”又扭头幽幽看向凌霄，表情和善下来，“不就是学古琴吗？我支持。过几天，我就找我们院的古琴老师，给你挑一张好琴。”

凌霄没想到她爸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时无计可施，只好乖乖坐回到餐桌前，继续吃东西，当然也不忘感谢她明理的父亲：“谢谢爸。”

所幸，她的堂哥楚至诚将女朋友带回去了，这位女友也在政府单位工作，是她爷爷早就相看好的孙媳妇，如今如愿看到俩人相好，自然心满意足，一家人围绕着俩人说东谈西的。她乐得插不上话，便一直在人群外围走走逛逛，吃吃喝喝，后来跑到厨房看她妈妈做饭，想着要学个一两手。楚爸也很少插得上话，便也顾不得凌霄干什么了。等到吃饭时，凌霄学乖了，只夹自己身边的菜，每道菜轮流下筷，动作轻轻的，尽量和某个人同步，一旦察觉哪一菜少了，便再也不往那里伸筷子了，她故意吃得很慢，这样就能在吃的很少的情况下，和大家一同吃好。

吃完年夜饭，大家一起守在电视机前唠嗑，当然凌霄一如往常的可有可无，她装作瞌睡的样子，得以早早回房间睡觉。躲在被窝里，她给秦凰打电话，只听得那边喧闹异常，羡慕不已。

新年第一天，早起饭后，阖家向爷爷拜年。凌霄爸爸妈妈小叔小婶向爷爷拜完年后，至诚和他女友跪下，干净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齐声道：“祝爷爷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生龙活虎，精神虎虎生威，金虎银虎处处虎，大福小福满满福。”一番话乐得爷爷合不拢嘴，连忙掏出两个鼓鼓的红包递给二人。

西子比凌霄大一点，此时正在电话那头等着，等至诚俩人站起后，她隔着屏幕向爷爷拜年，先是为没能回家看望爷爷而道歉，后来也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又说了一车吉利话。原本西子就不是楚敬之的亲孙女，见她对自己尊敬客气，他也比较满意，说也祝她新年快乐。

西子之后，就是凌霄了。

凌霄早饭又没有吃饱，在西子拜年的空儿，她正偷偷地往嘴里塞果子，原本只是塞了一个京果，匆匆咽了，可是见西子还在说话，便忍不住又快速剥开两颗酥糖塞到嘴里，还没来记得将糖衣扔掉，就被楚爸点名，“来，凌霄，该你啦。”凌霄只好握着糖衣，小跑到爷爷跟前，乖乖地跪下磕头，可是却没能说什么，因为嘴里满满的都是糖，只好嘻嘻地冲爷爷笑笑，就站起来了。

“凌霄的话是越来越少了。”爷爷仍是笑呵呵的，不过显然是不如刚才高兴了，他将红包递过去的时候，手一抖，红包就掉到了地上。

楚爸若无其事地将红包捡起来塞到凌霄口袋里，拽下她的胳膊说：“快谢谢爷爷。”凌霄将嘴里的糖果用力嚼碎，生生咽下，将红包抽出来递给爷爷，露出笑说，“爷爷，我大了，不用了。”

爷爷并不看他，从椅子上起身说：“拿着吧，买点吃的。”楚至诚女友过来扶他，他讲笑话似的说，“凌霄啊嘴馋，小时候想买零食，我没给他钱，他就自己去抽屉里拿。”

“所以，我小的时候你不给我钱，现在我大了，又何必给我呢。”凌霄不顾楚爸的眼神，将红包撂到原地，拿起自己的外套直接出门去了。身后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有楚爸厉声的呵斥，有小婶堂哥的叫喊，小叔直接追到门外，拉着还没来得及穿外套的凌霄，“凌霄，大过年的，你这是干什么？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多好，走，进屋去。”

凌霄说不出话来，拼命挣脱了小叔的拉扯，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