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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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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清爽,满天繁星。

苏译飞跃上屋顶后,便见白释坐在房脊上,他膝盖上铺开着纸笔,不知低头认真绘着什么,皎洁的月光洒了他满身,披在肩上的乌发柔顺如丝缎,垂脚的衣摆被风吹得轻轻飘动,侧颜朦胧,像是一位泼墨写意的画中人。

他一人独坐高处,却不觉孤寂,似乎他理应如此,从上古鸿蒙坐到至今,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唯他不变分毫,无人擅入此景,才不至于毁了此间画意。

他抬步过去,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披到了白释身上,白释头都没有抬,下意识去按颈边的系带。

放在膝上的纸张被他抬手的动作带落,苏译在纸张被风吹走之前,眼疾手快地捡到了手里,上面似乎绘着星图,旁边列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号与公式,他只扫了一眼,便知不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

他拿着纸张坐回到房脊上,见白释已经单手将披风的系带系好,转头过来问,“怎没有休息?”

“暂且睡不着。”他将纸张还给白释,“帝尊在绘什么?”

白释接过去,又在纸上添了几笔,才道:“星辰推演,根据这一处的星辰轨迹和时间可以推算出下一次罅隙开启的时间和地点。”

苏译有些吃惊,“只这一处就可以推出?”

“外界的星辰运行轨迹和妄生秘境里是一样的,我之前在秘境里推算过许多次,只用这一处的星图推算出来并不是难事。”

苏译侧头,视线落在了白释握笔的手指上,即使和他说着话,白释的推演依然没有停,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执笔落墨的动作漂亮,苏译被吸引着盯看了半响,觉得甚是赏心悦目。

“妄生秘境里是什么样子?”

听到他的问题,白释握笔的手指似乎顿了顿,淡淡道:“和外界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居住的是人魔仙,秘境里居住的是妖兽怪。”

苏译在魇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滚了那么多年,听言辨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但白释这回答,答的委实无波无澜,平铺直述,让他没有感觉出一点情绪起伏,似乎那不是困了他二百年的地方,和天地山川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差别。

堵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往下接话。

有黑衣魔卫落在屋顶,将两小坛酒接到了苏译手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苏译打开其中一坛,递到白释手边,“夜晚天凉,师祖可会饮酒?”

“可以。”白释并没有犹豫,很自然便接住了。

苏译一并打开了另一坛,他抬头喝了一口,辛辣刺激着口腔与肺腑,酒性要比他以为的烈许多。

白释喝的慢条斯理,两人坐的并不远,甚至很靠近,垂落的衣摆,一红一白都交缠在了一起,但却不是对饮,而是各喝各的。白释话很少,苏译不主动找话题开口,白释便当他不存在。

但好在苏译倒不觉得气氛诡异尴尬,事实上,待白释身边,莫名让他有些心安,在魇都常年紧绷的神经都能有片刻放松,他不但不排斥,甚至是有些喜欢。

一坛酒很快要见底,他有些微醺,他的酒量并不差,但也称不上很好,多年的习惯和警惕,让苏译在自己将醉未醉之时就能立马察觉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酒坛里还剩余的酒,不打算继续喝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许久过去,白释酒坛里的酒也将要饮尽,他的面色还是如常,不像是喝了一坛烈酒,倒像是喝了一坛白水。

苏译丢了几时年的胜负欲,这一刻突然有点冒头,他有些受打击,虽然帝尊那那都出挑,但确实看着不太像会喝酒,他试探般问:“师祖以前经常饮酒吗?”

“嗯。”白释将空了的酒坛搁在了旁边,重新执起了笔,道:“姚真擅酿酒,确实经常饮,但喝像今日这般烈的,倒是第一次。”

“帝尊和姚真帝君很熟悉吗?你们是知己?好友?”苏译借着微醉,似乎连五感都变得格外明晰,除了酒味,他还闻到了白释身上很浅的清冽昙香,他下意识靠近了些,歪头往上,看到了他微垂的睫毛,宛如蝶翼,遮住了眸中所有神色。

白释落在纸张上的笔墨似乎划错了一刹,“算是好友。”他道:“我与他所走之道不同,称不上交心。”

“帝君走的是什么?师祖又走的是什么?”

白释捏着毛笔的手指骨节稍稍用力,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道:“他习无情道。我习的道,没有名字是我自创,走至如今,不知前路,混沌一片。”

苏译有些讶异,“帝尊为何要自创道法?”

不论修魔修仙功法秘籍并不在少数,走前人走过的路,都会少走许多弯路,容易很多。虽然自创道法确实更好也可能更加适合自身,但其中分险也极为大,不说这条路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是错的,会不会误了歧途,即使开始是对的,天道容不容认不认这样一种道法的存在,都是无法预料和堪知的。

白释却平静道:“因为旁的我习不了,我最开始修佛,还未入门,便转修了剑术与无情道,又未走到多远,便再难进寸步,只好另习符箓与阵法,不论修佛修剑修术结果都相差无几,大道万千但三千道法皆不适我 ,便只好自己创了。”

苏译思忖道:“这便是师祖几乎未曾收徒的原因?”

白释道:“此路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走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不敢误人。”

苏译端详着白释樱红的唇瓣,燥热慢慢往身体上开始浮,他扯了把衣领,与白释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身形不稳差点从屋顶上跌下去。

白释疑惑地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没事,弟子去休息了。”他匆忙撂下这么一句,便跃下了屋顶,抬头扫了一眼繁星点点的天幕,残月明亮,他的心魔劫上次并不算完全渡过去,只是没有想到这才过去短短几天,怎么又来了?

为了保持理智,他口齿之间已经咬出了血迹,推门进到屋子,用最后残留的一点意识落下结界。

体内魔气紊乱暴走,与千机引的禁锢互相排斥冲撞,震断了全身多处经脉,苏译满头的虚汗,皮肤上已经有鲜血渗出,将他暗红长袍的颜色染得越发深。

苏译的里衣大多是白色是为了及时发现自己的不适与伤处,外袍大多偏红偏暗色调,是为了掩藏血迹与伤痕。

如今不过片刻,白色里衣已经全部变成了赤色,他对夔纹腾与牵机引的冲突毫无办法,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任他们在体内肆虐,只要熬过去一夜或者一天,便是劫后余生。

断了的经脉明日再修便是,他以为这样近百年的时日他早已习惯,可每次都会疼到喘息,哭出眼泪,真的太疼了。

他从床榻上翻滚跌落地面,掩面低嚎出了声,死了,死了也比受此罪来的畅快。

房屋外的结界似乎被人破了,有人推开了木门,月光洒进了屋内。

苏译看不清来人,暴怒道:“滚!”

那人并未离开,只静静端立在门口。

苏译握紧了手底的杀生刀,渡心魔劫的魔修除了生不如死以外并不会减损他半分功法,恰恰相反,还会大增,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几个人会专门挑魔修渡心魔劫的时间来寻仇,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体内暴虐的魔气无处宣泄,比起伤己不如伤人。

没有任何招式,依着刀意,裹着无尽的罡风,便向门口的人挥砍了过去。

那人步子未动,只是微侧了一下身,不知怎样鬼魅的动作,单手已经抓在了他握刀的手腕上,腕间酥麻,刀从手中滑落。

白释的注意力全在苏译手中的杀生刀上,没想到他失了刀,竟会侧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边,唇瓣的触感灼烫,他一时之间忘了反应,苏译已经抬臂按着他加深了齿牙穿入皮肤的深度。

空气里弥漫的全是血腥味,白释低嘶了一声,但并没有阻止,而是顺势安抚住他,空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经脉。

苏译暗红的瞳孔稍有褪色,他将白释颈侧滑落的血滴全部卷进口里,似魇足般,压着伤口轻轻地舔了舔,湿软的舌尖触过皮肤与伤口,喘息凌乱,与进食般的啃咬不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情愫。

白释全身一僵,一掌就将人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苏译并无防备,身体撞到了床榻上,被敞开的木门里吹进来的凉风,带回了一点意识,身体里□□的魔气已经平缓,但痛感并没有减少半分,他靠着床檐滑倒在了地上,全身使不上任何力气,只能盯着屋顶等待疼痛的减退与功法的恢复。

屋门被白释挥手合上,确定苏译不会死,便没有再继续管他的意思,抬步坐在了屋内靠窗的一张椅子上。

柔和的月光从窗棂映进屋内,窗外似有蝉鸣,夜静谧安详,白释单手撑着额头,靠着座椅似乎睡着了。

苏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才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他起身后洗了个澡再回到屋内,白释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苏译拿了一张毛毯,轻盖在了他身上,白释的呼吸清浅,他站着看了半响,莫名失笑。

没有把他扔在屋里直接离开,还能坐在这里陪他,已属实难得。他在白释脚边蹲下,借着月光,看他微蹙的眉峰和垂掩的睫毛,白释的面容并不是一眼惊艳,每一处都太过完美,若只一眼,便不知先看那一处,需要静下来仔细地端详,眉,眼,鼻,唇都是精雕细磨出来的艺术,倾尽了雕琢者一生所有的心血。

他没有敢伸手碰,只觉胸腔中流淌过一片温热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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