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人似乎在因为太久没有人开门而不爽,拍门声愈演愈烈,大有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咚咚咚——!”
陈渊将耳朵贴在铁门上,在阵阵拍门声中,仿佛还藏了些别的声音。
“咚咚……陈……赶紧……咚咚咚”
那声音很轻,沉闷的如同人溺水后发出的咕噜声。
“……陈渊……赶紧给老子开门……”
宁辞生小声嗫嚅着,陈渊看向他,发现他也正贴着门听外面的声音。
宁辞生轻声道:“来人不好惹啊,语气挺凶。”
陈渊:“你觉得是鬼还是人?”
宁辞生:“没准是雪姨。”
陈渊点头:“那便是人了。往后点,我要开门。”
宁辞生向后退了几步,给陈渊留出了开门的余地。
陈渊单手按在门把手上,方一用力,下了锁的门便被人用蛮力猛地推开。
他还没看清门外的景象,就见一个肉色的东西迅速在他眼前无限放大。陈渊瞳孔紧缩,头才来得及向左偏一寸,右脸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他费了很大劲才止住向后踉跄的动作。
清晰的刺痛感传来,陈渊用舌头顶了下右侧口腔,感觉喉咙里有股想向上呕的劲。但他还没顾得上愤怒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来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陈渊平视的视线也才到他的肩膀。那人收回拳头,用左手抓握着右手手腕,活动着指节。
陈渊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头,一股无名的恐惧爬满了他的全身,理性在心里疯狂叫嚣着。
【快把目光移开!】
【快移开!】
但是陈渊控制不了身体,他仍然紧紧盯着那颗头,尽管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那宛若被人用黑色马克笔重重涂掉的头在风雨飘摇的背景里左右晃了一下,陈渊听见了一个让他不住恐惧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不服吗?
“呵,看来几天没有找你,你都快忘了害怕是什么了。”
与此同时,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强制剧情已开启,请玩家遵循剧情行动】
陈渊想要向后退,脚腕却如同深陷泥潭,动摇不了分毫。
“咦,有人啊……呵,”那人看见了陈渊身后的宁辞生,黑色的头颅里传出一声冷哼,转身踏出了门。
“出来。”
不容置疑的声音如一道惊雷落在陈渊耳中,他不住颤抖了一下,本能僵在原地。
这强制剧情这么细致的吗?连心理活动都复刻了。
“陈渊,我靠近不了。”宁辞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知道是不是陈渊的错觉,宁辞生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着急。
陈渊咬牙提腿朝门外一点点挪动。
“我……咳咳……也控制不了我的身体了,它在畏惧那个东西,抗拒出去。”
身后的人迟疑了一瞬,“……你别去……”
陈渊脑子很胀,迈步的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宁辞生的声音在他听来,遥远而模糊。
他轻喘着气,缓慢道:“我原本以为我的身份多少是个校霸,但现在看来,我似乎是猜错了。
“我才是那个被霸凌的人。”
陈渊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脑海中闪过一个遥远的午后,好像有个小小的身影,也是在这样发抖。
“沉默不会让一切结束。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渊重叹一声,腿终于踏出了铁门。
离开宿舍的那一瞬间,浑身的禁锢顷刻消失,巨大的压力过后,陈渊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如飞鸟。
宁辞生眉心紧蹙,想要往前走,但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横亘在他面前,他抬手在虚空中拍了两下。
陈渊看了他一眼,便转头跟上了那个未知的东西。
宿舍楼一共只有六层,当那人带着陈渊走过六楼不作停留时,他立刻便意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天台。
天台的门被锁锁着,那人单手握着大锁,猛地用力一拽,锁瞬间断成两半。
这明显已经不属于人力可做到的范畴了。
那颗凌乱的黑色脑袋转了个向,冲着陈渊裂出了一个弯弯的口子。
陈渊直觉它在笑,不怀好意的笑。
漆黑的口子越裂越大,黑色在其间纠缠翻涌,裂口朝陈渊伸来,陈渊屏住呼吸,手握紧了栏杆,肌肉紧绷着,随时准备翻身下楼。
幸好在即将要碰到陈渊鼻尖时,裂口停下了。
“出去。”
那裂口上下浮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笑容。
“天气这么热,出去淋淋雨凉快,我们这是为你好呀。”
声音在陈渊耳边左右晃荡,语气之诚恳,仿佛真的是在为他着想。
陈渊面上不动声色:“谢谢,我不热。”
蔓延的黑色在陈渊脸庞轻轻刮蹭了一下,陈渊感觉脸痒痒的。
“胡说,你看你都热得出汗了。”
凝聚的黑色举起一滴汗水到陈渊眼前,陈渊瞥了一眼,他很肯定自己没有出汗。
“那是我流的泪水。”
裂口停滞在空中,转而一点点垮下来。
“你是说我们在欺负你?”
黑色突然如乱风一般四下乱刮,陈渊手臂忽的一痛,余光一瞥,只见挽起袖子的小臂上多了一道猩红的血口。
他放下袖子,笑道:“怎么会,我只是因为你们对我的关心与照顾,而深受感动。”
凌乱的黑色速度骤降,转而聚集到陈渊身后,推着他朝阳台走。
“那就出去吧,呵呵,可别辜负我们的一番好意呀。”
暗夜笼罩的门外,漆黑得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不敢多窥。只有那骤雨落下反射的银光,才让人恍觉此处仍是人间。
“雨水……又是雨水,”陈渊心想。
从他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雨水就一直无处不在,任课老师让他们小心雨水,广播通知叫学生务必避开雨水,而现在,这东西也半诱惑半威胁的要他走入雨中。
陈渊一向很讨厌下雨天,雨水浓郁的潮湿气味总会让他记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闭上眼,在黑色的推搡下摸索着扶手走出了那扇大开的门。
世界广阔无垠,却唯有雨声落在陈渊耳中,伴随着一声呜咽,陈渊猛地睁开眼睛。
“呜呜……”
“哭什么哭!这里有人欺负他了吗?”
“没啊,哪有呀?明明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
天台的边缘处,几个打着伞的学生背对着他嘻笑打闹着,似乎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陈渊目光向下看去,在林立的校服裤子间,看见了一个跪坐在地上的身影。
雨水倾斜而下,尽数打在那人的身上,陈渊看不见他的脸。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视线突然一片模糊,等再清晰时,映入眼帘的却是蓝白交接的校服裤子。
陈渊微微仰起头,看见的是数张藏在伞阴影中的脸。
“哈哈哈,你们看他的表情,真像条狗。”
不知道是哪张脸开的口,话音未落,所有的脸也都附和着大笑起来。
“还不快谢谢我们,千辛万苦的出来陪你凉快凉快。”
“说话啊……”
某个校服裤子抬起了腿,重重踢在了陈渊的脚腕上。
“既然他这么不懂礼貌,不如我来教教他好了,呵呵。”
陈渊的后颈被人猛地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他的头,迫使他往下磕头。
陈渊咬牙抵抗,那股劲却变得越来越大。
“砰!”
沉闷的撞击声激荡在陈渊脑中,抓住他后颈的手又用力将他的头拉回去,再一次猛地按下。
“砰!”
如此又反复了一次,陈渊完全无法反抗。
身体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实,陈渊不想哭,但泪水还是顺着雨水落在了地上。
他睁大了眼睛,诧异的喘着气。
天台的入口处,宁辞生站在门后,只露出半张惊恐的脸。
不,不是宁辞生,陈渊心里否定道。
那个人是许昌平。
可是现在占据许昌平身体的不是宁辞生吗?
陈渊站在了被霸凌的位置,但那声低低的呜咽仍旧如影随形。陈渊看着许昌平被他注视后躲闪的目光,突然福至心灵,像是抓住了什么,用手捂住心口,低声喃喃:“别怕……别怕,有我在……有我陪你。”
这很有可能是一场“历史重演”。
如今的这一幕,或许只是过去之事的重现,所以许昌平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因为他不是被宁辞生霸占了身体的躯壳,而是存在于过去某个时间线,真真切切看到霸凌现场的许昌平。
至于被困在这个时间点的人,自然不可能是那些连脸都看不清的霸凌者。
那个深受恐惧侵扰的人被囚禁在了这个时间牢笼里,但既然历史已经过去,这一切自然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只是掌管这个牢笼的人的幻想罢了。
陈渊跪在地上,闭上了眼,任由雨水和踢打落在身上。
他想张嘴,雨水却顺着嘴角流入了口中。陈渊抬手挡住打向脸庞的雨,也挡住了头顶的绰绰人影。
“离开这里吧,他们都离开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可是凭什么,明明你没有任何错,为什么只有你在为这一切赎罪。”
陈渊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劝说,他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却也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回音。
陈渊的话投入这片雨水积淀而成的汪洋,却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猜错了吗?
陈渊心中一沉。
不知过了多久,陈渊睁开了眼,入目的是一览无余的天台。
余光瞥见一抹白色,他伸出手,捡起了地上已经被水浸透的一张白色纸条。
上面只有四个小字。
“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