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收回目光,退到陶景身旁默不作声。
“不知师妹师弟们可否带上我一起?”
几人面面相觑,多一人危险多一分,但考核分可以增加不少,因此无需聚在一起商量,大家面上一致同意。
原先有陶景在,她们还可以偶尔偷个懒,但有景慈在就不得不认真起来。
如今要留心妖邪的存在,还要在景慈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以免日后被长老拉去谈话。几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等熬到晚上自然也是心神俱疲。
陶景虽不出手降妖,但打了几只野猪回来,现已在营地架起火烤肉了。
秦家姐妹照常拌嘴,陆向薇则在一旁调停,但二人扯出许多秘闻来,她一时没忍住沉浸其中。
白眠坐在她们斜对面,不时也发表几句,或者跟着笑两声。
齐临倒显得安静许多。他坐在角落里擦琴,有时会和她们搭几句话发表自己的想法,有时只是默默倾听,觉得有趣了也跟着笑。
“这位师弟是叫……齐临?”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齐临回头,见景慈在自己身边的石头上坐下,脸上虽笑着,但身体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
景慈递过来一只瓷杯,飘着淡淡的茶香。还有檀香。
不知何时开始,陶景从藏书阁回来后身上总留着一丝檀香,淡淡的,就像现在一样。
齐临伸手接过,应道:“是。”
“自师弟入门来算到今天也将近半年了,住得还习惯吗?”
“多谢师兄关心。”齐临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开口,“若你们有心,可不会将我安排到那儿去。或者说,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了伤也不作为。”
气氛一时冷下来。
那边却聊得火热。陶景尝了一口肉,加大火力。
“我……并不知道。”
“你们自然不知道,”齐临冷笑一声,“我们齐家落魄,怎么会入得了你们的眼?况且,如今你们求的,不是那个‘祁’么?”
齐临握着瓷杯的力度越来越大,手上青筋暴起。
直到某个点,瓷杯应声碎裂,红色的茶水溅到他身上。
齐临冷漠挑开伤口里的碎粒,只留下几块夹在血肉里看起来十分严重的碎片。
离得近的早被他的动静吸引过来,见他手上受伤立即送了药过来。
景慈看他笑着接过,又一一道谢。
但药瓶到了手中,就只是停在手里,并没有发挥它原本的作用。
只是从他手臂扫过时,景慈微微愣住。
一抹白色,并不怎么起眼。
那不过是一副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臂鞲,就算是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
凭他每月领到的俸禄,即便每日买一副也无足轻重。
可偏偏,上面有一个缺口。
偏偏有这一个该死的缺口。
“师弟手上的臂鞲,看着不像俗物。”
“是阿景赠我的。”齐临笑着,轻抚那道缺口,“师兄对它感兴趣?”
“做工不错。”
齐临轻笑一声:“看来,至少师兄的眼光不错。可惜,不小心磕出了一道缝。”
他仍不死心,笑着问道:“不知上面雕的是什么?”
“喜鹊。”
“喜鹊……”
齐临微笑向他行过一礼,转身去找陶景。
陶景见齐临来了,示意他坐到边上。
不知齐临说了什么,陶景接过他的双手,还有那瓶药。
借着火光,陶景耐心挑走碎瓷片,神色认真。
替他上药,替他包扎伤口。剜下一片肉,亲自尝过后再送到他嘴边。
二人在说话,每个字都清晰可闻,但他就是听不到说的是什么。
景慈觉得下一个需要上药的该是自己了。
自己终究是掌门的大弟子,理应顾及到门派所有弟子,不该为一己私欲……他深吸一口气,等陶景招呼所有人过去时起身,围在人群后,等她切开肉分给自己一份。
一直沉默到众人都回去歇下,陶景照常守上半夜。
“你来做什么?”
景慈摸了摸鼻尖。
陶景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只当他是与自己聊得来的人。
“过来来看看,单留你一人,难免有点过意不去。”
今晚的营地挑在竹林旁,夜间总是会响起飒飒叶声。
天上的月亮慢慢出现一道缺口,好像过几日再见就会被什么砸碎,然后从中裂出一道缝。
“还好。”
灰蒙蒙的云团盖过月亮的下半身,他想,也许用不了几日,待会儿就能看到乌云把月亮扯成两半。
“自你入门来算到今天也将近半年了,住得还习惯吗?”才说完,景慈已经后悔下意识说出这一句客套话了。
“一切都好。”
“那就好。若有不顺心的事,可以去找……凌婋,她脾气很好。”
“嗯,我记下了。”
景慈本想提一壶酒来,想到陶景还要守夜,只好又收了回去。
见陶景面色自然,根本不会因自己到来而感到高兴,他不免落寞几分。
在客栈时他就听说了陶景的事迹,仅凭一人之力降伏了那恶鬼。接着,她从外面回来,一一向每个人点头示意,包括他自己。
那时看她的眼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没有半分喜怒哀乐。即便是自己,倘若是他一人消灭恶鬼,也不免会有几分自得。
陶景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后来呢?自己才下了课就听说她在大殿受刑。
五十重棍。
要是换作自己,只怕五十棍后只剩下一口气。
他去看了。
她一声不吭,行刑完甚至还有力气向金身磕头,向那两名弟子道谢。
事后问过掌门师尊,听他说完来龙去脉,那时自己想的是什么?
是惊羡,还是钦佩?大约都有。
在藏书阁时,与她相谈甚欢。或许只有自己在笑。
无论是执剑比武还是谈经论道,总是见她面不改色,风轻云淡。
但不出三五日,他发现她也会流露出疑惑惊讶,只看她的眼里透露出不同的情绪。
那时,他心中窃喜,总以为自己是发现这一点的第一人。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止于那位叫齐临的师弟。
甚至不需要开口说什么,她就会带着笑看向他,温情缱绻。
与看向秦烟等人不同,与看向自己不同。
一口气堵在心口,景慈突然出手想要钳制她,却不想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陶景迅速反击用力破开束缚,反手掐住他的手腕,将他死死压在身后石壁上。
陶景眼中的凶光只出现一瞬,察觉到此人是景慈后马上松开手,道:“抱歉。”
景慈早就在她靠近时失了神,等着她开口拉回思绪。
他揉着手腕舒缓疼痛,低头一看已经红了一片,他干笑两声:“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方才实在是……失礼了。”
“不知师兄要做什么?”
“我……”
该说什么?她身边早就有人了,说自己想取而代之?还是甘心退到幕后,就像见不得光的人一样?
说出口后,甚至无需她亲口说出来,他已经知晓自己的轻浮,又或许是滥情,短短数日就如此无可救药地想念一个人。
他在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清风霁月:“只是想试试手,看看我有没有长进。不过就刚刚来看,算不得什么进步。试炼回去后大概要听训了。”
陶景安慰道:“其实,不必勉强自己。”
“身为掌门坐下大弟子,若实力不强实在是……叫人耻笑。”
身为掌门坐下大弟子,为了她甚至生出杀害同门的想法,实在是令人心寒。
方才还觉得柔柔的夜风,此刻像利刃一般,刺痛他每一寸皮肤。
要是现在再下一场雨,自己只怕会看起来更可笑。
“我先回去了。”
“好。”
陶景目送他离开,等最后一抹白色消失在视野里,她收回目光系上青带。
黑夜变成了黑色的世界,大大小小的灰影显出身形来。
她指尖移动,勾出一段曲来。
整个晚上都没听到半点嚎叫,甚至有琴音伴眠,几人睡得十分安稳,甚至接替下半夜的陆向薇也没醒过来。
只有两个人没睡好,往后三日都是如此。
“对了阿景,你记得要快点来找我们哦!”
陶景点头。
她们齐聚在圆形传送台旁,再度确认手上的红绳并没有损坏。
旁边的长老实在是等得无聊,和几只跟着自己来的小妖灵在传送台上扣玉石。但也不敢真扣烂一点,毕竟稍有瑕疵就会被看出来。
陶景留下来殿后,只等所有人都离开时身后响起凌婋的声音:“师妹留步。”
她转身,见凌婋手上挂着卷轴。
“师姐好。”
凌婋环顾一圈,向她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
凌婋道:“掌门托我传话给你,想请你去一趟……试炼场外的地方。不过往后二十日,你都不在试炼场内。”
陶景点头。
“那……你的考核,不如我去向掌门说明……”
“多谢师姐,我大概已经凑够了。”
陶景向她展示自己收集到的灵核。
长老震惊,小妖灵震惊。
小妖灵各收到一枚品质上乘的灵核。
凌婋微惊,很快冷静下来:“这就好。前日鲛人族传来密信,称族内忽逢大乱。”
鲛人族首领逝世,膝下共有一女一子,眼下正要由二人继承首领位置,其下渊、霄、溶三系长老趁虚而入,囚禁了前首领的长女,幼子下落不明。
掌门不便出面,因此特派凌婋找到陶景,烦请她往水族走一趟。
现在三系长老针锋相对,手里又没有首领留下的完整信物,她可乘此间隙解救长女,如果能寻回幼子自然也好。
“我明白了。”
“请随我来。”
凌婋带她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掌门等人早在此恭候多时。
这里的传送阵与外头见到的不同,看上去十分古老。
也很破。
“这是诸葛书新制的卷轴,”凌婋将一封只有指节大小的卷轴送到她手中,“比先前的更隐秘。无论看到了什么,只要遇上危险立即打开它,不要勉强自己。”
陶景点头,把它放到那一堆卷轴里去。
等掌门详细说明情况,长老立即把她推到阵法中/央。
只是站在一边的长老忽然开口,想要看看她如何自己启动阵法。
陶景只是看着长老。接着阵法亮起,原地不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