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着防护外服指尖的增摩擦颗粒,路砚舟视线在两名被一前一后带走的设计师身上探过。
没记错的话,赶来的设计师分明有三名。
他垂眼,眉骨在鼻梁与眼窝上投下清晰的阴影。
倏然唇角一绷,路砚舟呼吸微变——那名男性设计师不见了。
来不及多想,雕塑拆解工作已经开始。
一层层切开伊南娜的纳米银涂层与仿生外皮,继续往里便是雕塑本身的石膏层。
石膏雕塑一般不经由石膏粉直接调配并塑造成,而是先设计好模具,再将石膏浆倒入定制模具中翻模成型。Tebogo的设计团队显然更别出心裁,以坚硬的内部骨架作为支撑,通过稳定的受力点直接塑形石膏。
可能正是由于制作工艺的不同,伊南娜的轮廓尤为细腻,凝固的石膏表面甚至能摸到皮肤般的纹理。
“从这里开始。”邬铮的指尖点了点雕塑的脖颈处,“先横切。”
他似乎对即将找到的线索已经心中有数。
这种细致的体力活,雇佣兵们是干不来的。两名刑事技术员手持工具不断敲打,很快沿着侦探指示的方向切开。
合金支架在石膏内撑起一片中空的区域,技术员手指探入其中向内摸索,沿着颈部细长的缝隙上下探索,突然惊呼:
“碰到东西了!”
他迅速抽回手指看向队长,刘警官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过去 ,在金属支架网格内部,隐约看见两根深灰色的细棍,约莫绿豆般粗细。
细棍一共两根,顺着伊南娜颈部的腔隙向上下延伸,在灰白色石膏与金属支架的间隙里若隐若现,看不清到底通往哪里。
“手脚麻利点。”刘文松低声催促。防护服与石膏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两名技术员互相配合,很快从侧边将雕塑的头颅打开。
这下,金属棍的附着点顿时变得十分清晰——
它们向上延伸,径直附着在伊南娜的双眼上,棍尾各自连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装置。
举着放大镜对准黑色装置,邬铮低头凑近,用镊子轻轻拨动那两个小元件。
“信号接收装置,带开关。”他一点点检查着。
“微型半导体制冷片。”
这样看来,金属杆的下半部分连接在哪里几乎已经不用去想了。
路砚舟垂眸观察,睫毛随呼吸轻轻扇动,鼻梁在透明面罩下线条挺立如冷玉。手指沿着雕塑眼部石膏滑动,指尖隔着手套颗粒感知其中骤减的厚度,他动作轻柔地从外侧一点点揭开已经成膜的的纳米银涂层,将之展示给邬铮:“眼睛的石膏厚度比其他地方薄很多,纳米银涂层也几乎只有薄薄一层。”
这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漏洞——将信号接收装置与微型制冷片嵌在眼部,恰好避免了纳米银涂层、石膏和内部金属支架对信号捕捉的多重干扰。
他转身而起,动作间带起防护服的轻微皱褶,这种本应笨拙的版型在他身上却如流水般贴合。穹顶洒下星光,将他瘦长的身影拉得愈发挺拔,分明是硬朗的防护材质,偏叫他穿出了玉竹般的疏朗。
视线一放在他身上便再难移开,邬铮捏紧手中的镊子,竟是痛恨起身上这层将他与路砚舟隔开的衣服。
那挺直如竹节的脊背,那腰侧微微的弧度……他放下镊子靠近了,隔着防护服与防护服痴迷地虚抚着。
拆下来的元件被小心翼翼收入物证袋,邬铮顺势拉着路砚舟退开半步,让技术员沿着金属杆向下继续拆解。
“脱掉吧。”他低低地在路砚舟耳边厮磨,一声叠着一声,竟像是在暧昧地央求。
“脱掉,让我看看你。”冷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身边人,肢体接触逐渐扩大,渴求在胸腔翻腾,迫使他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被对方撑起的胳膊挡住。
“乖一点,干正事。”
路砚舟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么无情。
隔着面罩轻轻拍拍侦探的脸,他凑近了,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星光闪烁。
“做得好的话,奖励你。”
那柔软的淡粉嘴唇在邬铮视线里一开一合。
伊南娜的胸腔依旧是中空的金属骨架结构,深灰色金属杆向下而行,并不与两侧的合金骨架接触。
直到雕像的胸口位置,出现了一个上宽下窄的圆台形封闭管道。金属杆底端精准插入管道与石膏的衔接处,从插入角度判断,应当是从两边直接抵在苍穹之泪的温变记忆钻托上。
至此,钻石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自行消失的谜题已经揭开大半:
通过信号接收装置远程启动微型半导体制冷片,制冷片则通过金属杆与钻石的钻托相连。一旦温度达到逆相变温度,属于降温触发型记忆合金的钻托便会发生逆马氏体相变恢复原始状态,从而收缩向管道内侧。
而钻石便这样不经由爪嵌地亦向内落入管道中。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吞噬了苍穹之泪的管道到底通向哪里?
展台地面在星光下泛着冷光,邬铮从台子上跃下,指尖敲了敲展柜玻璃。
“展台地下连接何处?”视线扫过不远处总负责人僵硬的肩膀。
总负责人先是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板都是全封闭的,没有任何通道——”但他神色很快有微妙的异样,喉结滚动着,叫来安全负责主管。
两人调出展馆结构图,默默研究了片刻。
“这……”他有些犹豫,“展馆地下确实有个小污水管道,但是……”话尾突然一哽,在刘警官骤然锐利的目光里,他咬咬牙,将屏幕转向众人,“但是三年前就已经封堵住了,现在是不投入使用的。”
“何况神像下面还有两层承重基台,厚度超过三十五厘米,根本不可能与污水管道相通……”
未尽的话语在刘队长的深色中越来越小。
路砚舟倒是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既然雕塑本体都可以被动手脚,同样来自Tebogo设计团队的基台为什么不可能也经过处理?
黑弥撒费尽心机取下苍穹之泪,总不会是将钻石留在雕塑体内闹着玩吧?
修长的手指轻抚伊南娜的躯体,他越往深处想,指节便越压得泛白。
——然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总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一来,幕后策划者不仅要对Tebogo的行事风格知之甚多,能在层层安检下暗度陈仓,还要深谙新海市珠宝展馆的建筑结构,甚至具备不动神色改造场馆的能力。
然而这样的人可能存在吗?
对话间,伊南娜的身体也被整个打开。
闭合管道一直向下,直直插入基台中央。
事实真相摆在所有人面前,总负责人再没有辩驳的余地。双腿哆嗦着,他踉跄着倒退几步,牙关甚至都开始打颤。
“排污管道通往哪里?”邬铮单膝跪地,食指关节敲了敲管道与基台的接触口。
“通、通往下水系统总站,”总负责人的话磕磕绊绊,上下门牙间不停地摩擦着,“顺、顺着水就没了……”
他几乎已经站不住,全身都倚着安全负责人。后者看上去倒是还镇定,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双眼发虚、瞳孔失焦,怕是也在不断战栗。
“通知污水处理厂截断分流!”刘队长猛地回头朝外,“派三组机器人沿管道网扫描,重点排查滤网区!”
“是!”守在门口的警员敬礼,小跑着离开。
展厅内,输送管道反射的金属冷光映着众人僵硬的脸。
两名雇佣兵脱下防护服丢在一边,Tebogo的外套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们却不敢看雇主的脸色,只偷偷向外,觑了一眼Julian。
早已明确钻石失窃的Tebogo已经从失去珍宝的愤懑变成了被人在眼皮底下挑衅的森冷怒意。
他怒火滔天,面上却也还风度翩翩,白瓷般的牙齿在灯光下闪着光:
“我相信你们警方的专业。”他转向刘队长,紧接着又侧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展会总负责人,“但贵方的安保漏洞同样需要厘清。我们需要通力合作。”
“找出那个胆敢愚弄我们的人!”
话语中竟隐隐有杀气。
全包式外服毕竟还是不够透气,路砚舟摘下透明面罩,额角鬓发已经湿润地贴在脸颊上。指尖捏住防护服拉链向下,露出内里被汗水浸透的白衬衫,他微敞领口,锁骨处的皮肤在湿布料下透出淡淡的粉红。
他敏锐地注意到,Tebogo这整段话虽然仍有停顿与错调,但确实是用完整的中文说的。其中可窥见这位南非富豪惊人的学习能力与毅力,更能看见他此次来合作的积极态度。
只可惜黑弥撒盗取苍穹之泪,却让颇有诚意的合作双方都陷入这样的信任僵局。
“新海市警方必定竭尽全力!”刘队长的承诺掷地有声。
“……对,对!”喉咙里干干地挤出两声,总负责人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惨的笑容。他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邬铮那边传出了点动静——
两名技术员忙得一身是汗,终于将金属管道横向锯开。
手电光斜切下去,邬铮垂眸看了一眼,紧忽然若有所思,食指顺着管道缓缓探入。防护手套的指腹在内壁上刮蹭,带出极细的簌簌声。
收回手时,指腹上粘着层细碎的不知名物质。
“干的。”两指碾动指腹上细细的灰色粉末,他表情微动。
“不对,不是污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