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仿若惊雷炸响。

路砚舟喉结动动，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和惊疑。不怪他过分紧张，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可能是保留了部分人工运输服务，”他尝试找出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因为这附近属于无人机禁飞区，你知道的，对面街尾就有一个非法信号基站。”

邬铮摇头，“不。”

他也知道自己找的理由太牵强。速通物流全面变成无人机运输既然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确实不该还残留着原始的人工快递服务。况且他作为保安的这段时间里，确实看到的速通快递都是无人机在运输。只怪他一时没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但那辆车是怎么回事呢？”他尝试冷静下来，继续分析，“或许车是私人用的，毕竟这种电三轮虽然不合规，但拉货其实还挺方便。”

邬铮的视线从未脱离他，在他说话的时候，邬铮很少插话，也几乎不发表自己的看法。路砚舟感谢室友留给自己的思考空间，大脑飞速运转着，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对，那张单子。”两步上前，从桌面杂物中找到几乎被遗忘的物流单，他将之展开上下扫视，眉心微微蹙起。

“U-1000胰岛素，冷链运输，收货地址：净安里7号仓库——”挑着关键字读出来，在说到收货地址的时候，路砚舟声音明显因为紧张而绷起。抬头看一眼室友，他继续读下去。

“——收货人：刘全。”

“不是死者。”也不知应不应该松口气，路砚舟捏着这份物流单上下查看，“所以那辆车确实在行使物流输送的功能，并且巧合地在案发前三天来到过尸体出现的仓库。”

“而案发前一天，在垃圾场与7号仓库附近，我曾又见到过这辆车。”可惜没注意开车人穿得什么、长什么样子。没办法，那条路晚上实在太黑。

邬铮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纸，“还有信息。”指尖点点纸面。

路砚舟闻言低头，似有所悟，拿出手机搜索确认。

“单子上运输公司的标……，”他拿着手机反复对比，“怎么是宁德冷运的？”

“速通物流不进行冷链运输。”邬铮说，“新海市内冷链药品相关运输一直由宁德冷运负责。”

奇怪的展开，堪称诡异的发现。

路砚舟满心疑惑，又下意识掐紧手心，却被邬铮捏住手掌。

“我查到宁德冷运还保留着传统快递员运输服务，尤其是这种药品□□，涵盖区域太多了，不能无人机投送的地方就需要人工上门。”他尝试还原，丝毫没留意自己的手又进了邬铮掌心，“所以三天前宁德冷运的工作人员开着速通物流的快递车上门送过药，收货地址是尸体被发现的仓库。”

“不太合理，先不说这符不符合宁德冷运的工作规范，7号仓库作为垃圾站边被废弃的老仓库，周围居民已大多搬走，剩下搬不走的也不大可能会花这么多钱购买冷链超高浓度胰岛素。”按照这里大多数人的年收入水平，不吃药才是常见的选择。实在不行，药店也有更便宜的降糖药。

他分析的时候，邬铮的视线便一瞬不瞬盯着他。那目光确实古怪，比起常见的社交性的凝视，那有如实质的目光更像是在观察一件非常令人感兴趣的事物。邬铮几乎不在任何其他人事上表露出这样的热情。

路砚舟却在短短一天里被盯习惯了，只继续分析着，没有管邬铮的动作。

看着他开合的饱满嘴唇，看着他因为陷入思绪而无意识拧起的眉头，又看着他捏着单据的泛白指节，突兀地，邬铮说了一句，“还是笑起来好看。”

“……啊？”

路砚舟错愕。

花了几秒钟反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先是不敢置信，紧接脸颊腾地红了。

“你……”不明白室友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他动动手腕，这才意识到彼此姿势的暧昧。

古怪的氛围，路砚舟一下挣脱邬铮的桎梏，找了个借口回房。

头顶灯泡不时闪烁，邬铮盯着他被门遮挡的背影。

“啧。”

又一扇房门关闭，客厅只留下短暂而不耐烦的一声。

不管头一天经历了什么，只要还在工作日，第二天路砚舟就得老老实实上班。

吃饭时间，他心不在焉地戳着饭盒里的米粒，周围同事们悄声议论着，凝神一听，大多也是昨日死者的事情。看来被叫去做笔录的保安不止他一个。

但估计只有他倒霉到，在自己从未去过的尸体发现地莫名留下了一枚无法解释的指纹。

“系统，”他呼唤619，“我的嫌疑程度降低了吗？没猜错的话，邬铮提供的监控应该能证明我那段时间没有出过门。”

系统应声而来：「我个统认为，是的。虽然不能排除您翻窗爬管道外出作案的可能，但只要警方后续确认管道上没有最新攀爬的痕迹，您的嫌疑程度就能大大降低。而按照我的预测，警方昨天夜里应该已经搜证过您所在的楼房。您现在是安全的。」

“太好了……总之，我不是嫌疑人就好。”

「恭喜任务者，」系统也为他开心，偷偷看一眼系统后台，从里面拖了一枚任务成功的电子烟花提前炸响。

阵阵烟花在眼前炸开，伴随着欢快的歌声。路砚舟忍不住笑笑，就听系统说：

「目前还有待解决的是现场指纹的问题。」

“下班回去我再想想，”轻叹一声，路砚舟放下筷子，“总之，无论是为李先生还是为我，这桩案件都还是尽快侦破为好。”

下班依旧骑车。

绿湾天地向东是双向并排八车道的交通主干道，向西南则是形状不规则的绿湖公园——当地有名的景点。李业主通常便是在公园里夜跑。公园向下隔着一条马路是一片普通住宅区，公园的对角、住宅区的对面是名为祝家村的城中村，还保留着很多老式村落建筑。祝家村后方便是他们租住的净安里棚户区，也是尸体发现地。

又一次经过垃圾场与仓库，周围大片隔离带已经被取下。仓库大门紧闭，上贴封条，附近有一名机械警察看守。

路砚舟骑车向南，思绪控制不住地飘远。他一会儿思索尸体的情况，一会儿又忍不住想去仓库实地看看，犹豫中放车向下，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昨晚的巷口。

但那辆速通物流快递车却已经不在了。

说不定又在给附近片区送货。这样想着，路砚舟骑车将整个净安里连同周围的街道都逛了一遍。

然而那车却像蒸发了一般，完全没在路上看到。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他自言自语。难道变成幽灵车了不成。

天黑了，视线在昏暗的环境里能起到的作用有限。路砚舟骑车回家，带着满腹问题在邬铮房门边等了又等，始终没见对方出来。

他忍不住敲门几下，无人应答。又几下。

开门了。邬铮神色淡淡，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我今天没看到那辆车。”简短汇报自己今天的意外发现，路砚舟眼巴巴看着邬铮，“芯片里有什么线索吗？”

邬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路砚舟习惯了他大多数时候的沉默，也不觉得自讨没趣，而是又凑近些，恳切地问，“你肯定发现了对不对，快告诉我吧，邬铮，邬铮……”

“……”

似乎有点受不了，邬铮微微皱眉，不耐烦地从房间出来。

路砚舟亦步亦趋跟着他，为他抽开凳子，毕恭毕敬地请他坐下。

“我没看。”邬铮说，非常罕见地脸上有一丝无奈。

“啊？”路砚舟不明白为什么，“吴警官那边不还等着呢嘛？”

邬铮给自己倒杯水，指节在桌面上扣扣，“摆脱你身上的嫌疑，只用查清现场指纹来源。”

路砚舟又推把椅子靠过来，他的眼神很干净，望着人时有种天真的信赖感，少有人能为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却无动于衷，“所以？”

“所以不需要管这些。”

“可案件侦破需要死者光屏里的信息啊。”路砚舟不解地，“而且、而且你不是特聘咨询顾问吗……我以为这算是你接下的工作？”

邬铮兴致缺缺，“无趣。懒得。”

“无趣？”路砚舟不敢置信，“怎么能用无趣——”想到什么，他立马改口，“所以你肯定已经对案件有大致推测了，对不对！”

邬铮掀起眼皮看他，路砚舟立马凑过去，“我就知道！”他小声欢呼。

迫不及待地，他频频催促，“快说说吧，拜托了……”还附赠一个在系统身上很好用的委屈眼神。

邬铮无动于衷，继续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副金口难开的样子。路砚舟不气馁，“聪明又伟大的邬铮大神啊，请可怜可怜你担心又好奇的室友，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

路砚舟又无意识凑近些，看他面上的表情。

两把椅子挨得本来就近，他们还肩并肩坐着，路砚舟一旦拉近距离，两人之间仅剩的空间立刻所剩无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不是路砚舟用的廉价洗发水的味道，而是更淡更分明的味道，像雨后的寺庙，又有着隐约的甜。那是路砚舟身上自带的气味。

邬铮动动腿，路砚舟却以为他要走，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攀上他肩膀。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去现场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