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她负责送药的,可是她被他的怒吼吓到了,太害怕了,压根就没敢进去,药是另外一个面生的姑娘送的。
小丫鬟还是有几分担当的,怕眼前这位贵客是来找她算药洒了的账,咬牙应下来。
可他等到的,不是贵客的怒吼,而是赞赏。
“好样的,有勇有谋,多亏了你,九叔才能保下小命,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我九叔的贴身丫鬟,伺候九叔起居?”
丫鬟怯生生地瞥了嬷嬷一眼,嬷嬷也眼含笑意地鼓励她。
这的确是个好差使,丫鬟虽然不知道贵客是什么身份,但是小道八卦也听了不少,知道这两位公子非富即贵,这可比在阮府做一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好太多了。
更何况,贴身丫鬟若是被主子看上,那一辈子就不用愁了。
可是丫鬟很清楚,救人的不是自己。
紫衣少年瞧她犹豫,追问道:“怎么,不愿意?是不是舍不得家人?还是怕阮家不肯放人?放心,阮家那边那我自然会去说,况且你若是跟了我们九叔,你家人我们也会安排好的。”
听到家人,小丫鬟终于破防。
她将愧疚压在心里,点点头。
紫衣少年大喜,忙问道:“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报上名字,很快就被紫衣少年的随从记录在册。
……
阮云棠一晚上没睡好,很早就被门外丫鬟的讨论声惊醒。
“那丫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东厢贵客看中。”
“是啊,从前也没听说她懂医理呀。”
听到“东厢贵客”几个字,阮云棠翻身下床,推开窗户,问路过的两位姑娘。
“那位生病的贵客怎么样了?”
丫鬟恭敬地回答:“回三姑娘,人已经脱离危险,今早都能起身了。”
听到这个答案,阮云棠才彻底放下心来。
抬眼往东厢方向望,只见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正对着身前丫鬟问询着什么。
看样子是真的没事了。
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阮云棠轻轻地说道:
“你帮我一回,我回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人情还完,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东厢,她转身关窗,专心为自己住府后的日子谋划起来。
而此时的东厢,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瑟瑟缩缩的丫鬟,眼神里全是探究。
“你救的我?”
丫鬟点点头。
白衣少年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回答我。”
“是。”
“你学过医?”
丫鬟本想点头,但是抬眼看了眼白衣少年,他那冰冷严肃的眼神让人害怕,她缩回脖子,摇头。
事已至此,丫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奴婢奶奶也遇到过一样的情况,奴婢见大夫是这么帮奶奶治疗,所以才有样学样,死马当活马医的。”丫鬟赶紧下跪:“公子对不起,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懂?”
见被拆穿,丫鬟只能磕头承认:“公子恕罪,昨天晚上的确不是奴婢出主意的,是另一个丫鬟顶了奴婢的班,说的那些胡话。”
白衣少年这才缓缓回身,放松身体:“是谁?”
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道,瞧着眼生,想是新来的。奴婢怕她乱出主意,惹公子生气,所以在贵客问奴婢时,奴婢才斗胆冒认。”
“你知道骗我的下场吗?”
丫鬟百口莫辩,她只能磕头求饶。“公子见谅,奴婢不是故意欺瞒您的。”
要是让阮家知道她骗了贵客,她肯定会被贱卖了。
白衣少年冷冷一瞥。
丫鬟被人拖了下去,她的哀嚎很快就堵住,再也没人能听到。
紫衣少年这才敢红着脸上前来:“九叔,对不起,是我认错了人。”
白衣少年轻轻咳了两声,病刚好点就动气,他的身子的确遭不住。
紫衣少年赶紧帮他拍背顺气,他问他:“九叔,你怎么一眼就看穿了她不是救你的姑娘?”
白衣少年的眼神涣散,昨天站在纱帘后面,若隐若现的女人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像极了他在梦中魂牵梦萦的姑娘。
这要是他努力吐出瘀血,拼命挣扎求生的动力。
但这个解释,他没办法对身边人说。
他闭上眼,给了紫衣少年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我认得她。”
每次在生死关头,他总能看见她。
她如天神而降,救他出生死关。
她说过:“你是我的男主角,我当然要对你好。”
虽然他不知道男主角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记住了“对你好”三个字。
他命苦,对他好的,每一个他都放在了心上。
尤其是她。
想到这儿,他对紫衣少年说道:“你之前不是提过婚约。”
“是啊,九叔你别放在心上,阮家的姑娘怎么配得上您。”
“我准备履行婚约。”
“啊!”
……
三天后,阮覃氏身边的嬷嬷就满脸笑容地来找阮云棠,说是西边的院子已经收拾好,阮云棠随时可以入住。
主仆两接过钥匙,来到西府。
她拿出钥匙打开锁,推开大门,入眼的景象令她大开眼界。
这是人住的地方?
满院杂草,到处都残破不堪,门窗是坏的,墙皮是耷拉着的,就连屋顶的瓦片也垮了一大半。
这个院子除了大就没有半分优点!
而且,在处处都需要修理的情况下,大,反而成为了一个缺点。
主仆两累了一宿,才算整理出一个睡觉的地方。
铺上被子,点上油灯,惜遇无奈地指了指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也就咱家,能从房里看到月亮。”
阮云棠抬头看着月亮,餐风露宿的日子她过过,在警校训练的日子比这苦多了,身体上的磋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阮云棠扛得住,惜遇可不行。
惜遇怕她着凉,晚上把被子都让给阮云棠盖,自己反倒冻病了。
起初还只是头昏,到了下午直接发起高烧,甚至说起胡话,交代起遗言来。
阮云棠皱皱眉:“别说胡话,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高烧不退,是会出人命的!
惜遇这个丫头虽然聒噪了一点,但她是目前唯一一个关心阮云棠的,阮云棠不会忘记,这个丫鬟在她被人指责的时候,挡在她前面的那份孤勇。
她终归是欠她这份人情的。
更何况,这丫鬟对自己还有大作用。
阮云棠去为惜遇请大夫,却遭到了阻拦,这阮府请个大夫居然都要经过阮覃氏审批?
可在阮覃氏的院子里等了半日,只等到嬷嬷丢过来一包药。
“三姑娘,惜遇是奴婢,哪里请得起大夫,就这药还是我们家二夫人大发慈悲给的,我劝您啊,不要得寸进尺。”
这摆明了是刁难,阮云棠不在这里浪费时间,她转身往屋外走。迎面碰见阮绿茉正捧着一束小花走过来。
阮绿茉如今在大房生活得十分滋润,红光满面的,人褪去了土气也精神不少。
她看见阮云棠,笑着和她打招呼。
“三姐姐好。”
对方是自带光环的女主角,阮云棠当然是不想招惹的,她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就准备错身离开。
突然,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钳制住一样,她不受控制地走向阮绿茉,一把夺过她怀里的花束,狠狠地砸在地上,甚至还上前踩了两脚。
阮绿茉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她眼中含泪,质问:“你为什么踩我的花。”
阮云棠想解释,可是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变成:“就凭你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也想进我阮家门?”
一句私生女,顿时让阮绿茉红了眼眶,她抹着泪跑开,阮云棠想去追,可是身体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阮绿茉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终于突破了身体的禁锢,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阮云棠活动着手脚,现在都已经能够自如控制了。
那刚刚……刚刚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控制她,逼她去做那些反常的举动。
阮云棠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是刚才发生的这些怪事,好像已经没办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了。
再联想到自己目前在一个小说世界里,阮云棠只能胡思乱想:“难不成这女主还会什么傀儡术不成?”
可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古言小说,没有说还有玄幻元素啊。
怀着一肚子的不解,阮云棠往老太太的房间赶去,但今天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刚走到半路,阮覃氏带人匆匆追过来。
“拿下她!”
阮覃氏一声令下,她背后的嬷嬷二话不说,一左一右钳住阮云棠的双手。
“你……你们干什么?”
“你出言不逊,欺负幼妹,我看老太太今天还能怎么包庇你。”
看到阮覃氏身后跟着的阮绿茉,阮云棠明白了。
才这会儿功夫,她就去告状了?
不是女主吗?这度量也太小了吧!
老太爷喜欢游历四方,常年不着家,这不,刚回家就又出门了,内宅管事一般都找老太太。
阮云棠于是被压到老太太房里。
阮覃氏绘声绘色的,将阮云棠是如何欺负阮绿茉的情形说给老太太听,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就在现场呢。
末了,阮覃氏总结:“我瞧着,这丫头缺教化,还是送到宗族去,让族里的长老们好好教教规矩才行。”
说白了,就是借题发挥,想赶她走。
阮云棠刚想反驳,女主阮绿茉开口了。
“祖母和母亲别怪三姐姐,三姐姐应该没有恶意,她只是不了解茉儿,才会这么说的。”
这话听到阮云棠耳朵里,就像是逼她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满满的绿茶味,呕。
不过到底是自己惹事在先,阮云棠也不想这件事闹大,她还想求老太太给惜遇找个大夫呢,于是计划着赶紧道歉,让这件事翻篇。
可是没想到,轮到她开口的时候,她再次产生“鬼上身”的情况。
她的嘴,不受控制地说出了那些恶毒的话来——
“孙女没有错,她本来就来历不明,是不是老太爷的亲孙女都还有待商榷呢,凭什么一个私生女,可以和我们正儿八经的姑娘平起平坐。”
这话一说出口,阮云棠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出口伤人,阮云棠被关进了祠堂面壁思过——这还是老太太力保下的结果,不然以阮覃氏的脾气,早就把她送去宗族了。
阮云棠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祠堂和一排排黑黢黢的祖宗灵位。
窗户外都黑黢黢的,一股阴风穿堂而过,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窥视着祠堂。
阮云棠不怕牛鬼蛇神,只怕时间来不及。
惜遇还等着她回去救命呢。
深深的无力感裹胁着她。
这就是女二的命运吗?连个丫鬟都护不了?
阮云棠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或许对惜遇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这个丫鬟已经是她的‘自己人’。
阮云棠主动舍弃了对感情的依恋,显得很冷漠,换来的就是在危机时候的绝对冷静,冷静到不近人情。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再提惜遇的病,她知道,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个丫鬟的病是不会被任何人关注的。
她拔下头上的簪子,递给负责看守的婆子。
“烦请去请祖母过来一趟。”
那婆子收了簪子,态度也没有好转。
“你见老太太作甚?”
“老太爷外出之前曾对我有过交代,我得跟老太太说明白,免得误了老太爷的事。”
听到阮云棠提起老太爷,那婆子原本倨傲的眼神终于看到了一点狐疑和惊慌,毕竟老太爷是家主,他们可不敢得罪。
她不敢怠慢,态度和缓许多,对阮云棠说道:“你且进去呆着。”
阮云棠走回祠堂,坐在那蒲团之上,蜷着身子,低头思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感觉身上一暖,似乎有人往她身上披上了一件衣服,她才回过神来。
她抬眼去看,睡眼曚昽里,映出老太太慈爱的脸。
阮云棠紧紧地抓着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请您救救惜遇。”
老太太深深地叹气道:“惜遇那边我派人去看过了,看着不像普通的伤寒,情况不太乐观,你要做好准备。”
听到这话,阮云棠狠狠地皱起眉头。
这时候老太太突然问她:
“棠儿,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今天为什么要在你二婶面前,说那些话。你派人来找我,真的是老太爷有交代吗?”
阮云棠抬起头,镇定自若,大大方方地承认。
“老太爷的确没有交代,是我想请老太太您过来。”
老太天讶异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孙女,按说这孩子还未到豆蔻之年,行事作风却老练毒辣到连她这个老太婆都震惊的地步。
面对自己的失控,阮云棠给了老太太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针对阮绿茉,是替您感到不值。”
“为我?”
“是。”阮云棠认真分析:“阮绿茉毕竟是祖父先夫人的孩子,她娘还是先夫人在下堂之后生的。祖父却把她接回来养,丝毫不顾及您的感受,就连二叔和三叔也都没有反对半句,孙女不值,所以才说那些胡话。”
阮云棠算是看清楚了,如今只有和老太太站在同一战线,才能在这阮家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叹了口气,替她拉紧披风,拍了拍她的肩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阮云棠依旧跪着,跪得笔直。
“我知道我犯了错,该怎么罚我认,只是惜遇的病的确耽搁不得,只要老太太愿意救惜遇,孙女以后都愿意听您的话。”
阮云棠把之前的失控说成了是对老太太的投名状,她如今想利用,手上能利用的,唯有老太太孤立无援的处境。
果然,老太太露出一抹苦笑来,她摸了摸她的发顶心。
“你既为了我豁出命来,我总不能让你寒心。”
老太太的话让阮云棠明白。
她的路走对了。
老太太又命人好好照顾阮云棠,说完才离开祠堂。
瞧着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走远了,阮云棠心中颇多感慨。
原文里,老太太出场不多,她懦弱,胆怯,一切以老太爷马首是瞻,明明出身书香门第詹家,在阮家却处处受尽欺辱。
哪怕现在穿进书中,见到了这位老太太,她也并不能理解她为了阮家鞠躬尽瘁的做法。
在阮云棠看来,不管是为了一个人还是为了一个家族,放弃自己都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人只有为自己活着,才最值得。
……
这一夜很难熬。
祠堂很冷,还很阴森,四处都透着冷风,灵牌前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
阮云棠睡不着,脑子里在飞快地整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身体失去控制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而且比穿书还令人费解,还没案发解释的情况。
好像……只有在阮绿茉面前,她才会这样。
对,阮绿茉!
阮云棠灵光一闪,意识到了白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灵异事件的关键——
她不受控制地对阮绿茉说的那些话,好像都是原小说里的内容。
那也就是说……
她之所以在那段时间不受控制,是因为她在走原小说的剧情?!
不对,不对。
如果原小说的剧情是没办法改变的,那为什么她能从屠夫手底下逃生,又为什么可以不去三房,独立门户呢。
阮云棠手肘放在膝盖上,摩挲着食指和大拇指,皮肤摩擦发生的微微暖意,帮助她整理起这几天发生的诡异事件来。
她记性一向很好,所以,哪怕只是扫过两眼的小说,她也还记得大概剧情。她整理了一下小说情节,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放下手,眼神里瞬间迸发出凌厉的光。
“对了,视角!”
小说是以女主的第一人称写的,是女主视角。展现的是女主见过的人,听过的话。
所以,在她和阮绿茉有对手戏的地方,她就必须要按照小说的剧情走,成为那个嫉妒女主的美貌,时时刻刻欺负女主的恶毒女二。
但是只要是在阮绿茉看不到的空间,她就可以“自由发挥”。
是的,这是目前而言最合理的答案了——
这毕竟是小说世界,这个世界的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女主成长服务的,她身为一个帮助女主成长的“工具人”,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
那也就意味着,未来只要她面对阮绿茉,就都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被剧情挟持,说出一些违心的话,做出一些违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