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
它只知道,当它食欲不畅时,它喜欢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个小人类喜欢什么呢?
他好像只喜欢那个沉在海底里的大长条东西。
如果能一直看到他喜欢的东西 ,这个小人类就会吃得下东西了吧?
怪物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对,为了柏泽的身体,它决定立刻搬家。
一个安稳的,有着自己气息的巢穴固然好,但为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小人类,它也能勉强去那两个笨鱼的地方呆几天。
好在上次它已经杀了其中一只,还往尸体里放了一些毒素,想来另一个贪食伙伴尸体的笨鱼应该被毒素杀了。
路途较长,为了小人类能够躺得舒适稳定些,怪物用了六根触手稳稳地托起柏泽的贝壳床,它能感受到小人类被它突然的托起吓得蜷缩起来,它又用另一只触手在贝壳上轻轻抚摸——就像它受伤时,小人类对它做的那样。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别害怕,我们现在要搬家了。
它絮絮叨叨:“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就去那个长条东西的地方,那两只笨鱼已经死了,以后那就是我们的地方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那里有很多你喜欢的东西,你可以慢慢找。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但是啊,去了以后你就得吃东西了。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可是为了你,要离开住了上万年的地方了。
巢穴里只有怪物自言自语的声音,在空洞的海底回响。
拿回巢穴的花瓶太多,怪物剩下的触手拿不过来,它颇有些气恼,最后打算等它和小人类在新地方稳定后,它再来拿。
巢穴外的海一如既往的安静,向着新地点游去,怪物的心情竟奇异地有些快乐。
去了新地方,它和小人类可以有新的游戏,他们能一起探索周围,一起挖掘长条东西里的秘密,相信它的小人类很快就会好起来。
它还想把他放进自己的身体里,带他一起畅游新的海域。
“酷扑、酷扑......”
远远的,怪物就听到躲在礁石里的小声的声音。
它本不想理这些它腻味了的陪伴,却突然感受到贝壳床的小人类动了动。
怪物将眼睛放在触手上,怕惊动了小人类般偷偷往里看,它发现小人类睁开眼睛透过贝壳床的缝隙悄悄往那些发出声音的酷扑怪看去。
这些酷扑怪曾经也是被它带来海底的人类,也许,带小人类去看看他的同族,他的心情会变好?
这样想着,怪物朝着酷扑怪的方向游去,游的近了,那些熟悉它的酷扑怪感受到它的气息,就大喊大叫地往远处跑。
为了让柏泽能够看看同族,通过亲近同族让心情变好,怪物快速伸出触手,一把缠上一只酷扑怪的身体。
被缠上的酷扑怪发出尖锐的声音:“酷跑!酷跑!酷跑!”
这声音就像一声口号,吓得其他的酷扑怪游得更快,叫得更大声,那尖锐的叫喊声刺得怪物都感到不舒服。
怪物将酷扑怪拉到自己身边,可怜的酷扑怪在它的触手里颤抖地挣扎。
怪物认识这个酷扑怪,认识这个曾经的人类。
它曾经在深海里看到过坐在邮轮上画画的他,那天阳光很强烈,他躲在甲板的阴影里,用画笔在纸上画这片海。波光粼粼的海面、甲板上赏景的人群,在他笔下都一样耀眼,有人找他讨一幅画,他对那个人笑笑,就把笔下的海送给那个人了。
怪物也想要他的画,便把他带回海底。
可是这个人类从此不再画画了,任它送给他多少食物,他也不送一幅画给它。
他一心寻死,被它救下好几次。
它曾经很喜欢这个小人类,所以现在对他,也还算温柔。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没想杀你,只是让你看看你的同类。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他老是不吃饭,你身为同类,应该有办法吧?
“酷跑、酷跑酷跑!”
那只酷扑怪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挣扎,甚至想通过咬断自己的身体来逃跑!
怪物只好准备给它注射镇定的黏液。
“放他走。”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贝壳床里响起。
耳聪目明的怪物和酷扑怪都听见了,怪物高兴于柏泽终于愿意说话了,马上就放开了酷扑怪。
酷扑怪被怪物松开后迅速逃走,很快就看不见了,再也听不到“酷跑酷跑”的声音了。
柏泽久久地凝望着酷扑怪逃走的方向。
“方......走......”怪物用奇怪的腔调学着柏泽说的话。
它能听得懂柏泽说的话,可是柏泽听不懂它说的话,为了能够和它的小人类沟通,怪物一直在尝试说人类的语言。
“方......走......”它重复。
可是它的小人类却不再说话了。
但是怪物却仍然很高兴,向着目的地游去的身体像一朵轻盈的云团。
到了沉船后,怪物先把柏泽藏在大礁石后,独身去沉船里查探情况。
两只笨鱼果然死了,怪物把它们清理出沉船,又再三检查沉船,确认没有威胁的生物后,这才回到礁石旁迎回柏泽。
它知道柏泽喜欢人类的东西,特地把柏泽放在沉船的仓库里,里面有很多沉没的旧物品。
这里虽然窄小,但是既然它的小人类喜欢那些东西,它愿意委屈自己挤在仓库里。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们的新巢穴到了,你喜欢吗?
怪物把带来的碎肉放在柏泽附近。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食物在这里,你记得吃。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我要回巢穴拿剩下的东西,很快就回来。
即便知道柏泽听不懂,怪物还是絮絮叨叨了一阵,要柏泽好好在巢穴里呆着,要他好好吃饭,要他不要饿到自己。
它忍不住伸出触手,去抚摸那个不再打开的贝壳床。
它更想抚摸贝壳床里的它的小人类。
但它知道他情况不好,它不能强硬掀开贝壳去碰他。
怪物恋恋不舍地放开触手走了。
怪物用触手卷着剩下的花瓶,里面的蘑菇团子已经不再发光了,它用触手使劲摇晃,希望能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摇醒,可是无论如何,它都不再亮光了。
看来,它该去找一些新的回来。
回程的路太长太长,怪物越游越快,恨不得马上见到它的小人类。
来了新的地方,它的小人类能够适应吗?他刚来时,就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不知道搬家能不能让它的小人类改变心情开始吃饭;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人类的语言,和它的小人类对话,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想着和柏泽有关的事,怪物也想起和柏泽初见的那一天。
它从长眠中醒来,一眼就看见海上暖红的落日,天边的云霞倒映在海面,起伏的海只能映照出温暖的颜色,一艘艇破开海面停下,随着波涛的涌动上下颠簸。
它的小人类穿着紧身的衣服钻入海里,像生来就是这片海的一串泡沫、一阵波涛,在海里自由地潜泳。当他破出海面,身后残阳如血,随风起的海浪轻轻拍在他的身上,破碎着橙红色的光,天上炸开烟花,和如血的夕阳、橙红色的海浪相映成趣。他笑着和另一个人类说话,温暖似乎从遥远的天空落在他的身上。
它在冰冷的深海里待得太久了,想要分得一点阳光,但是阳光从未照进深海。
它要把他留下,就像留住阳光。
于是,他留下了,他果然像阳光。
随着离新巢穴的距离越近,怪物就越高兴,它在路上还抓到了新的小贝壳,可以当作装饰。
还没进巢穴,它就大声嚷嚷起来:“嘶嘶嘶嘶嘶嘶嘶!”我回来了,看我带了什么!
一如既往地无人应答,它也没有灰心。
“嘶嘶嘶嘶嘶!”它也会发光!
怪物挤进巢穴,正想用触手的眼睛看看它的小人类,却发现贝壳里竟然没有柏泽的身影了!
它一下慌起来,在逼仄的空间里到处翻找,却根本找不到柏泽。
一种莫大的恐惧感压在它庞大的身躯里,竟然穿透它坚硬的鳞片,刺进它的身体,就像很久以前它不敌猎物,被咬断了六只触手无处逃亡一般的心情。
是有什么东西趁它不注意溜进来了吗?怪物四处嗅闻,却没感受到别的气息,整个仓库里只有柏泽温暖的气息。
是它的小人类自己出门了吗?可是以往它外出捕猎,小人类都是乖乖等在巢穴,他能去哪?周围又那么不安全。
怪物四处嗅闻,感受柏泽气味的方向,它一路循到那条海底裂缝。
它从未靠近过那条海底裂缝,对于危险的敏锐让它知道那是它不可去的死亡之都。
但它却在死亡之都看到了它在深海的唯一温暖。
它的小人类知道它来了,却并未回头,向着深海裂缝,毫无留恋地一跃而下。
怪物是没有心的,没有骨骼,没有器官。
但它却觉得它那一刻,肝肠寸断。
它向着它的小人类以它从未有过的速度扑去,在一起坠入裂缝后,才堪堪将他揽入触手。
可小人类却开始拼命挣扎,像已经被砍掉头的鱼,剩余的身体在垂死摆尾,他冒着自己被撕裂的风险,把它缠紧的触手从皮肤上大力撕开,他短小的四肢也在奋力踹它。
静默了几天的小人类终于在此刻大声哭出来,用他撕裂般的声音大喊,声声泣血:“滚!滚!!滚!!!”
他想大声责骂这个害他亲朋散尽,害他自由沦陷,害他生吃同族,害他恐怖进化,害他坠入地狱深渊的怪物,但痛苦痛哭痛恨到极致,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只在无助地颤抖。
也许是他反抗的力气太大,也许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搏太过狠厉,怪物的触手竟真的被他剥离开身体。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裂缝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像是被囚禁在裂缝深处饥饿了很久的食人野兽在期待着他们的坠落。
下坠在继续。
他满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