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游来,什么也没遇到,柏泽也没弄明白怪物不一般的声音是为了什么,但随着逐渐的深入,巨怪的声音似乎就在身边。
奇怪而又强烈有规律的“咚咚”声不断在他的耳畔响起,恍然间,柏泽才知道,这声音是他紧张的心跳声,此刻,他却怕这心跳声会如催命符般吸引来巨怪的注意,打乱怪物的捕猎计划。
是的,捕猎计划,柏泽猜测怪物有独特的,面对不同猎物而制定的不同捕猎策略。
它像个聪明而又谨慎老练的猎手,静待着猎物的上钩。
这让柏泽感到安心而又恐惧。
“嘶-嘶-嘶--”
“当——当!”
怪物在黑暗的海里发出声音,又用触手不轻不重地敲击木板。
不知道怪物这副躯体是否有类似人的声带这种东西,它竟然发出了和巨怪一样的嘶吼声,声音不大,在逼仄的空间回响,很快引起了不远处一只巨怪的共鸣。
柏泽感受到深海似乎在翻涌,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往他们的位置奔来,不大的空间里海水似乎在沸腾,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怪物扭曲的身体里挣扎。
怪物小声地发出“嘶-”声,内壁里渗出一些粘液,柔软的内壁放松了一些,时不时又紧贴在柏泽身上,带着这些黏液流淌过他的全身,像是几双大手拂过他的身体,安抚他的本能。
在这样诡谲的死亡边界,沾染着恶心黏液的柏泽奇迹般地安稳下来,想来,这些黏液有类似镇静剂的作用。
柏泽的余光刚瞥见转角处出现了一点庞大的身影,怪物就带着他转身往来处踏上逃跑的征程,怪物似乎不太熟练使用那像尾巴似的东西,逃跑的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吼——”“吼——”
巨怪吼声连连,几次都让柏泽觉得他们要被追上了,却又在他惊慌中隔了一段距离。
直到快到沉船的出口,怪物突然又折叠身躯,紧张中的柏泽再次被它突如其来的畸变压得狠狠撞在内壁上,疼得他皱起了眉。
“嘶嘶!嘶嘶!”怪物的心情似乎很好。
它折叠完身体,装成鱼尾的触手散开,一个助力,像火箭发射般从出口喷射出去。
跟在后面的巨怪这才发现,这哪是它的兄弟手足,分明是个伪装的骗子!
“吼————吼————吼————”
它一边奋起直追,一边怒极大吼,试图召唤它不知在沉船何处的同族。
原本顺畅的出口不知被什么东西遮掩着,巨怪一头撞了上去,卡在出口处。
“吼!!”它奋力地挣扎,扭转着身体。
怪物早就躲在一旁,就等着这时候,它灵活地蹿到巨怪的身边,几只触手同时伸出,缠在巨怪的身上,越缠越紧,任凭巨怪如何挣扎,都不曾放松,像用锤子凿进肉里的铁钉。
“吼——————”
垂死濒亡之际,巨怪发出最后的痛苦哀鸣,不再动弹。
但怪物并没有放开它,而是继续缠绕着它,只留两根触手在外,力道大得隐隐在巨怪的尸身留下痕迹。
过了一会儿,怪物总算放开它了,并把关在内壁目睹一切的柏泽放了出来,像以往那样领着他朝另一个方向游去。
已经死亡的巨怪对柏泽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深知长留于此,还可能遇到另一只巨怪,此刻尽早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那饱满而有韧性的躯体,小山般的肉山,流出的血也像是最甘醇的酒一般吸引着他,让他恨不得扑到这座美味的城堡,尽享佳肴。
平时像是要劫掠一切食物的怪物却一反常态,一只触手缠上柏泽,拉着他离开这美食天堂。
柏泽一步三回头,慢慢游远了。
“怎么不把它的肉带回去?这样一只巨怪,够我们吃好多天了。”柏泽问。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怪物解释着。
柏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只猜测它的意思是不可以。
“好吧,你更懂海底的规则,听你的。”
“尔尔-”怪物又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柏泽抬眼四处看看,发现不远处是之前见过的那条深海鸿沟。
原来怪物在告诉他有特殊的地方。
“原来这里和沉船这么近,上次我们都没有发现。”他感慨。
他的第六感再一次向他发出警告,告诉他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鸿沟下面会是什么呢?更深一层的海?更危险一级的怪物?
柏泽无奈地笑了笑,跟着怪物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很明显感觉到,怪物带着他在不断往上游,遥远的地方似乎有点微光,随着海水的流动微微晃动,像极深极黑的夜,循着唯一一只微亮将死的萤火虫一般追寻着。
“我们这是去哪?”他按捺下快要跳出身体的心脏问。
“嘶嘶。”
“是去海面吗?”明知不太可能,他还是问出了这句傻话。
“嘶嘶嘶--嘶嘶?”怪物不解地望向他。
柏泽咬咬唇,越过怪物向着那点微光游去,怪物紧跟其后,却没有伸出触手阻止他。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怪物似乎很高兴。
越游越近,满心欢喜,他不知道他嘴边的笑越裂越大,唇角都快要裂到耳畔,他也不知道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牢牢锁着那点微光。
怪物的声音似乎消失不见,他的眼里只有那点光。
他知道他一直在不停地向上游;他知道他现在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照他这样的游法,游到海面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知道阳光能穿透200米左右的海水。
越靠近那点微光,柏泽越是浑身发抖得厉害,他渴望一个完美的结果,他又心知一切非他所想所念,又盼哪怕是虚妄也让他心存希冀。
我能回到海面了吗?
那个怪物会那么好心放过我?
凶残的猎手只在乎猎物的价值,绝不可能放走猎物,除非它有什么目的。
他理智地想。
不,
或许呢?
我对于那样一只怪物来说,太过渺小,连塞牙缝都不够,又能有什么价值?
我也呆的这么久了,就算我有娱乐的价值,它也该玩腻了,说不定就想放我走呢?
他乐观地想。
不,
绝无可能。
就今天的行为来看,它并没有玩腻我想要放走我的意思。
说不定此刻,它是故意放走我试探我,等到试探结果出来,它就会杀死我。
他悲观地想。
几个想法杂糅在一起,爆炸在他的脑海里,让他的脑袋隐隐作痛,但他的精神很好,奔着希望而去的人大抵如此。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待到距离逐渐接近,迈向胜利的脚步突然顿住,柏泽看清楚了那是什么,那不是照进深海的阳光,那是——一片带着微光像蘑菇一样的生物的栖息地。
倏忽间,他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去,只能随着漂荡的海水,漂向空洞的漩涡,那是一个没有魔鬼的地狱,只有怪物的嘶吼,腐烂的沉船,经年的海洋雪。
他无法脚踏实地,脚踏故土。
这浩渺的大海里早就融尽了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