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心血来潮，艾凡从闭关伊始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那就是——失落的幻想种·米诺陶诺斯，那个最初为冥后蓝染料提供“牛血盐”作为原材料之一的怪物，究竟去了何方？

“哎呀，虽然告诉你也无妨，不过……”那时候，妮薇笑吟吟地摸了摸男孩手感超好的金发，“不过，还是等你正式向我拜师之后再说吧，不必着急。”

这位不死的魔女似乎认为，“拜师”需要经过一道特别的仪式，才能正式将“师父”与“徒弟”之间的关系连结起来。

那时候，妮薇所使用的，是一种艾凡闻所未闻的语言——「师父」与「徒弟」，这两个词有着它独特的发音和写法，与艾凡所了解到的老师与学生并不一样，有点接近于大学的导师与弟子，但……似乎还是有所不同。

“我们那边的老话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必把我当做父母，当成一位‘姐姐’就好。”魔女说这话时异常轻松，她屏退了自己的不死族使魔们，独自将艾凡带到了第四工坊。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的教室了～”妮薇邀请男孩在坩埚边的一条小长短桌前盘坐下，旁边还有一小面黑板和一只教鞭，小方桌子上则放着一套茶具。

但套茶具那却是艾凡从未见过的，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国家的东西……艾凡之所以能够分辨出这是茶具，是因为他闻到了茶叶的清香。

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在北大陆，茶叶一直都是稀缺的“奢侈品”，这种神奇的植物分布极少，但却异常迅速地俘获了贵族们的芳心，南大陆沿岸发现的咖啡豆和可可豆虽紧随其后，但仍然撼动不了茶叶，尤其是红茶的地位……但妮薇茶叶罐里的味道，并没有很醇厚，而是相当的清雅，有点不像是任何一种昂贵的红茶。

“绿茶？”艾凡有些讶异，但同时他还闻到了除了茶叶之外的其他植物的味道。

“用这边的话说，算是一种拼配茶吧，就像伯爵红茶一样。”妮薇首先的动作让艾凡大吃一惊：她先把热水淋在了未打开的茶壶之上。

“这叫‘温壶’。”妮薇适时解释道，然后把热水倒在了两种不同型号的小杯子中。

“这是‘温杯’。”

“和泡红茶的方法完全不一样，对吧？”魔女浅笑吟吟，“在我的家乡，这被称作‘功夫茶’。”

又是一个艾凡从未听过的名词，但他并没有及时发出自己的疑问，而是等茶水喝到自己口中，茶香氤氲到鼻尖，热量与清凉爽利一同袭来，他才等到了魔女的解释……但在正式开始解释之前，魔女打开了茶壶，她要看被冲泡过后的茶叶留在茶壶中形成的姿态。

“果然，很不可思议。”两人探头看向茶壶，妮薇忍不住感慨到，“是吉兆，看来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艾凡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些被压在心底里的“知识”似乎慢慢的浮上来：有人好像告诉过他，可以用茶叶的滤渣来占卜吉凶，根据滤渣形成的样子，可以预测出不同的未来。

落在男孩眼中的，是一“圈”茶叶混合着其他植物叶子的茶渣，它们不多不少，完完整整的形成了一个非常美好漂亮的圆环，并且带有凹凸不平的边缘，有点像是——

“太阳。”魔女斩钉截铁，同时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墨绿色的太阳，充满了灵性……很好，很好。”

“又或者，是‘世界’。”妮薇嘴里念念有词，同时双眸睁大，“让我看看，第3张牌是什么……「审判」？！”

魔女突然可疑地沉默了一阵，随后不甚熟练地岔开话题，“除了茶叶，你还喝出了什么其他的味道吗？”

“有点苜蓿的花香。”艾凡诚实地回答道，“佛手柑和……金盏花？”

“以及非常少量的薄荷……”男孩沉吟道，“还有一种非常香的，好闻的，醇厚的味道，但我没有喝出来是什么。”

“是桂花……不过不是你们常见的月桂或者肉桂。”魔女的神色带了些明显的寂寞，“虽然大部分是我的怪异喜好，但作为主体的茶叶和这个桂花都是我费劲功夫培育出来的。”

“它们，都属于我的家乡。”

从这场古怪的茶会开始，魔女就一直在提及一个词，“家乡”，艾凡并不是不能理解这个词，起初他以为魔女的故乡是遥远的南大陆，又或者是圣约书中的【起源与应许之地】？但，似乎没这么简单。

“艾凡，我唯一的徒弟，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相信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吗？不过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得告诉你，因为，为师我就是从那个‘世界之外的世界’来的。”

这便是魔女给艾凡上的第一课，远远超出了男孩一开始的预料。

***

许多年后，不死的魔女回想起自己初次向弟子展示“功夫茶”的那个下午，即便到了现在，她仍然会惊讶于自己将一切全盘托出的选择：不仅将自己所储备的知识倾囊而授，还告知了对方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男孩卓越的天赋吗？还是说得加上男孩悲惨的过去——那份可怕的记忆所带给自己的震悚与同病相怜？

但其实，魔女心中明白，真正让自己选择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授给这个孩子的，是自己所做的那个预知梦，以及从茶渣中透露出来的【末日预言】。

身为魔女，妮薇虽然具有很强的“勘牌”能力，使她能够从茶渣中看到三张不同的塔罗牌隐喻，但她在解牌方面并不算是“优等生”，可即便如此，以她浅薄的认知来看，这也不是什么非常“吉利”的征兆。

因为这三张牌分别是：太阳逆位，世界逆位与审判正位……不仅如此，牌面信息也与一般的韦特塔罗有所不同：太阳呈现出墨绿色的流淌的液态形状，上面还缀满了可疑的花朵；世界的中央有一只荷鲁斯之眼，漩涡包裹着的世间万物，仿若诺亚方舟的终幕；至于审判，它呈现出一道门，一道通向不可知的漩涡，有光亮的门，仿佛天堂与地狱，或者说是宇宙深处的一念之间。

单从牌面的信息来看，有点接近于是灵视塔罗的牌面样子，但凝神盯着这些茶渣的妮薇还从中看到了红蔷薇般的重影……她并不是一个特别迷信占卜的人，但此刻也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孩子……也许会带来世界末日也不一定，妮薇如是想到，哪怕，这只是她无端地这样想的，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或许除了似是而非的占卜。

就这样，在妮薇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成为了最初唯一一个意识的艾凡是个可能具有“某种”其他天赋的恶魔，其他人大多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灰精灵，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

可妮薇却认为，艾凡将会是那只蝴蝶——那只引发飓风的蝴蝶，而为了这个飓风能够顺利地形成，妮薇自己也跃跃欲试，于是她教给了男孩很多东西：

魔法和炼金术专业方面，妮薇不仅对这个世界已知的三大学派中的诺亚学派与莱茵学派的理论体系精通，早在穿越之前，出于爱好和厨力（？），她也曾系统性地研究过帕拉塞尔苏斯，阿维斯布隆以及达芬奇的传世笔记和资料，并在这个世界实验出来了“人造人”和“黏土魔偶”，以及其他发明。

结合这个世界的科学发展史和炼金术发展历程，妮薇有意识地将两个世界进行对比，指出相同点与不同点，分属两个不同体系教给艾凡，例如“四元素学说”和“阴阳五行”，此世界则主要是“24元素妖精”体系，当然，还有“元素周期表”和“进化论”，以及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属于教皇国密械学派的“蒸汽之心”理论体系。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魔女教会了艾凡如何使用自己世界的某种语言和某种文字，让他学会了通用（高中）化学和通用（高中）生物，以及入门级（初中）数学和物理……当然，还有许许多多。

艾凡学得很快，也很能够举一反三，即便放到魔女原来的世界，那也是个大学霸级别的人物，并且他非常喜欢钻研，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在某些题目上过多的计较，而更多的在乎知识的运用。

这样一来魔女就有空给他讲述一些自己世界的故事，告诉他“以史为鉴”，告诉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最后的最后，艾凡几乎成为了魔女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是因为魔女几乎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讲述自己世界的故事，而一旦遇到一个突破口，便迫不及待打开了话匣子，再加上失去过去记忆的艾凡也从来不觉得厌烦，两个人逐渐成为了最交心的知己。

“小家伙，你说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其他像我一样的……那样的人吗？”许多时候，魔女都会这样问男孩，男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新做好的作业交给了魔女，“我会帮你找到他的。”男孩只是说。

在这个过程中，男孩自己也受益匪浅，他只觉得知识像是海绵里的水一样，充盈了他的大脑，但他只觉得很幸福，并不觉得很鼓涨，他喜欢这种知道很多的感觉……但很快他又觉得焦躁，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你不可能成为一个面面俱到的‘全知全能者’。”魔女警告他，“我之所以把这些东西全部教给你，是希望你能在中找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加以精进……即便是恶魔，就算是神明，也只能在一个方面进行细致，更深入的研究。”

自己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对已经是恶魔的艾凡来说非常的困难，即便他已经失去了那部分记忆，但他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和过去的爱好大相径庭。

他不断的试验，不断的研究，不断的学习……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不用着急，你会慢慢找到的。”妮薇安慰他，“即便是我，也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我喜欢研究不死族。”

“不死族虽说是不死，但倒不如说是失去了死亡或者拒绝了死亡的可悲存在。”到了自己最爱的领域，妮薇就滔滔不绝，“吸血鬼，亡灵骷髅，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家伙们……他们失去了死亡，也失去了自我，是个很适合作为研究的非人族类。”

但艾凡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师傅之所以那么热爱不死族，至于她的使魔，全部都是不死族……原因可能是和她自身的性质有关系，不死的魔女并非不死族魔女……他想，也许师父是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死”，而不死的自己又与那些不死族又有什么区别……

那么我，对什么感兴趣呢？

回望自己的学习历程，艾凡发现自己果然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一件事情——[生命]。

已逐渐长成少年的男孩懂得将灵魂放置在短暂的容器中，例如对拉尔夫碎块的实验，但他很好奇，那只小蜥蜴算是一个“生命”吗？

“这是一个很有哲学价值的问题呢。”魔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自诩是理工科人才，文科和哲学极差，实在难以回答这样的问题，不过——

“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答这个问题，关于什么是生命，什么是人，什么是灵魂，什么是……”魔女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小家伙，你仍然需要更多的学习。”

“但不是继续这样闭关。”妮薇将一份羊皮纸卷交给了艾凡，“你现在可以出关了……你接下来要学习的地方是更为广阔的——这个世界。”

艾凡终于得知了困惑了自己三年的难题的答案：关于米诺陶洛斯的所在，原来这东西自从被英雄讨伐之后，就作为纪念品，被制成了木乃伊（干尸），作为标本，保存在了安格斯公国的国家博物馆内。

值得注意的是，牛头人的尸体分成了四个部分：他的血肉被剥出来额外保存下来；他的皮肤和毛皮被制成了剥制标本的外壳；他的头颅被风干放进了一个黄铜质地的壳子里；他的心脏被炼金术制成了一块红宝石——

这枚宝石甚至作为安格斯宫公国的大公冠冕上的宝物代代流传至今，直到最近的尼基特大公被拉尔夫刺杀身亡之后，依旧放在国家博物馆里面。

“拉尔夫……”艾凡忍不住叹了口气，关于处刑人的真相，将这一系列的事态全部联系起来，便得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

处刑人曾经是一个组织，它是施维雅半岛上的另一支建国力量，但随着安格斯公国的成立，这个组织遭到了污名化和概念诅咒，并分崩离析，逐渐被各方利用……有些成为了猎人猎杀恶魔的道具之一，有的是成为了政治刺杀的牺牲品，还有一些彻底疯狂，甚至攻击平民。

直到最近，也就是三年前拉尔夫的那一件事情……由于艾凡的介入，原本只是隐匿身份，放弃处刑人使命的拉尔夫，成为了政治斗争且猎杀异端的牺牲品。

处刑人并不只有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