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人一个,扭住了两名伙计,于四邻的欢呼声里昂首阔步而去。
“好!”
“老李做得好!”
“小四,你们过来!”
小四三人聚在廊下,跟着邻人拍手叫好,喜笑颜开。
眼里的笑意没等散去,听见潘月的声音,想起不时前的“助纣为虐”,小四几人浑身一僵,缩着脖颈,讪讪转过身。
“娘子……”
“娘子!”有邻人看不过眼,只当她要教训几个小的,搡着上前两步,扯着嗓子道,“娘子大人有大量,他几个并非故意,所幸也未造成什么后果!”
潘月却不搭话,也不解释,只又绕着堂下踱了几圈,而后站定在颇有担当的小四面前,正色道:“大名叫什么?今年几岁?可认得字?一个一个答。”
小四神情一怔,下意识看向身后同样局促的两人,眼神蓦然一暗,垂敛着眼帘,拱手朝前道:“娘子莫怪,我几个……自打记事起,便无父无母,平日里住在城外的破庙,白天便来县前寻些吃的……姓名什么的,”他的头越埋越低,脸上神情越发窘迫,“村里的叔叔伯伯、婶婶嫂嫂,平日里都唤我几人小四、小七、小八。”
“小七、小八?”
潘月顺着他的手势看向左右,眉尖不自觉蹙起。
左不过八、九岁的少年,本该在学堂躲懒瞌睡时,如何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
“小四、小七、小八……”潘月低声沉吟,神色莫名道,“如此说来,你们还有几个兄弟?老大、老二、小五、小六?在何处?”
三名乞儿神情一怔,揪着破烂的衣摆,悻悻垂下头。
“哪还有旁人?”
有邻人看不过眼,啧啧两声,满脸唏嘘朝潘月道:“娘子初来乍到,有所不知,前些年阳谷县闹蝗害,各家各户自己的娃娃尚且难以果腹,谁还顾得上县前流浪的乞儿?”
“是啊是啊!”
“也是可怜……可还记得那日,天下大雨,小四挨家挨户讨要米粮,还是没来得及……”
潘月心一沉,垂目看着堂下低垂着头、神色越发局促的三名少年,心上仿似让人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你们……”
思量片刻,她错步上前,看着几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色道:“若不嫌我才疏学浅,今日便由我为你们各取个名字,可好?”
“名字?”小四蓦然抬头,清眸炯炯,却比初升朝日。
潘月两眼下弯,望了望门外,仔细忖度片刻,徐徐道:“四……近时,自今日起,你便唤作时阳,可好?”
“时阳?”小四眨眨眼,“还请娘子赐教,此名何意?”
“阳者,日照山川、山南水北,谓之阳。”
潘月抬手拂去他头顶不知何时沾上的灰,神色认真道:“你三人自小相依为命、一道长大;你是哥哥,理当如晨晖朝阳,照拂自家兄弟!”
“是!”小四颔首,两眼泛光道,“时阳谨记!”
“小七?”
潘月转向瑟缩在旁的小七,细细沉吟片刻,开口道:“自今日起,你叫祁谷,可好?”
不等人开口,她又道:“祁,音同七;谷者,民食也!惟愿你……自此往后,年谷有余,再不用为衣食所忧!”
“谢娘子赐名!”
小七拱手朝前,起身刹那,双目顿然泛了红。
潘月递上自用的丝帕,转又朝“没心没肺”、一脸天真的小八道:“小八,你是老幺,往后便唤作巴闲,可好?以闲为名,只盼你能出人头地,做个富贵闲人!”
小八抬起头,看看两个哥哥,顶着满脸纯真澈然,颔首应道:“谢娘子赐名!”
潘月莞尔,退身半步,望着堂下并肩而立的三名少年,一脸欣慰道:“你三人的名字放到一起——阳、谷、闲——音同阳谷县,是你们的故乡与来处,望你们,不论今后如何,始终赤诚如昨、不忘来处!”
“好!”
“小子们谨记!”
“娘子高才!”
堂下乡邻受了感染,纷纷鼓掌叫好。
亦有人按捺不住,看看左右,伸长了脖颈嚷道:“娘子高才,只今日是炊饼铺开张营业的日子,娘子不忙着收整铺面,却给他几个取名作甚?”
仿佛早料到有此一问,潘月眼底掠过一星光亮,垂目看了看开口之人,又转向时阳几个,柔声道:“听你几人话里的意思,至今居无定所,只靠着百家饭,才长成如今模样?”
时阳眼里掠过一丝赧然,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如此……”
潘月正色,认真朝几人道:“炊饼铺里外正缺人少,你几人若暂无去处,可愿留在铺子里做事?”
不等几个应声,又道:“若愿意,今日便能留宿在此,不必再回破庙。炊饼铺虽简陋,好歹有瓦遮头、有饼充饥,每日还能得五文工钱,如何?”
“娘子……此话当真?”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时阳清眸忽闪,只不敢相信耳所闻。
“好!!”
不知谁人一声高喝,不必三人应答,阶下又是一阵拍手叫好、沸反盈天。
“娘子高义!”
“……颜色好,心更善!”
“我阳谷县有福……”
——口碑调转、化危机为转机,至此,今日闹剧才算真正落下帷幕。
潘月轻舒一口气,满脸成竹在胸的淡然,提步至廊下,开口道:“诸位!店里伙计不知事,耽搁诸位半日功夫!各位叔叔婶婶大人有大量,且容他几个下去拾掇片刻,半个时辰后,铺子重张,今日铺里的所有炊饼,一律免费!”
“好!”
“娘子大气!”
“……”
“潘娘子!”
四邻交口称赞,炊饼铺前正热闹,一道清悦呼唤穿过熙熙人潮,自长街对面传来。
潘月下意识抬起头,却是许久未见的赵婉,牵着另一名形容俏丽的娘子,待她抬头,用力挥了挥手,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长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