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步步逼近，这么近的距离，他的脚步却仍旧是轻飘飘的，仿佛不愿意惊吓到面前的人一般。

但是效果显然适得其反。

彭玉莲脸色苍白，眼皮发颤，一副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模样。

她一步步急急后退，但是这屋子能有多大呢，这幽魅一样的人，还是逼近了她。

这人顶着一张鬼似的脸，却刻意捏低了嗓子，吐出一股慈祥的声调：“你一定想起来了吧，我们曾经见过的。”

“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见过一次，也不容易忘记呢。”

“不过小孩子嘛，还是睡着的时候最可爱，可惜彭安不愿意啊。”他常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我当日就跟彭安说，他那种沾过血的手，怎么能养孩子呢？你现在肯定肯定很厌恶他是不是？”

彭玉莲这才明白多年前原来自己居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时候她眼前闪过了彭安的脸，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约是彭玉莲太过弱小，也或许因为这姑娘毕竟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幽灵一样的人居然不急着杀死她，反倒饶有兴致地环顾起了这间屋子。

“这里还真是符合他那个婆婆妈妈的性子，什么都放不下，又什么都要留着，还真是贪心，是不是？”

“他杀了那个女人，又见到了你，那些背叛便都丢到了脑后，还想着将你养大了，好鸳梦重温？”

“真是个贱骨头啊，是不是？”

但是这时候，彭玉莲大约是被那残存的一点父女的情谊刺激了，也大概是人在死亡前的积蓄的勇气，她居然抬起头，质问那个幽灵：“那些人是不是你让他杀的！”

那鬼魅桀桀笑了两声，道：“当然不是，我跟那些女人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冤仇，做什么要杀她们？”

而后他拉长了声音：“我不过是帮了你那个懦夫爹一把罢了。”

“他腿瘸了，心便也瘸了，任人欺辱，连自己老婆和自己弟弟一起给他带了绿帽子，还只想着自己去死。”

“也是他命不该绝，正好碰上我路过，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恰好我这个人心肠不算坏，便顺带着把他的腿治好了。”

他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心肠不坏，若是他这样也不算坏，那全天下岂不都是大善人，活神仙了？彭玉莲虽然没说话，但是愤慨的情绪却忍不住从眼角眉梢里漏了出来。

但是这幽灵却很愉快：“你不同意？你就说，他那条腿，是不是就跟没坏过一样？”

彭玉莲：“谁说的，他平时总是一瘸一拐的，哪里是好腿的样子？”

那个幽灵似乎是被她逗笑了，接着居然流露了一点同情：“你这个傻孩子，那自然是他装的。要不然他怎么能杀死那么多女子呢？”

彭玉莲自然已经知道彭安杀了许多人，但是仍旧不能相信从前每一天的彭安都在她面前演戏，因为这样她至少可以骗骗自己，或许彭安这么多年里，也曾经洗心革面想要做个好人。但是这幽灵却将这最后一点念想彻底粉碎了。

但是他仍然觉得不够似的，挂着志趣盎然的神情，走到桌边，从架子上取下那些木牌：“你看，这便是他一笔一画刻上去的，这些价钱上有划痕的便是时间。每次他忍不住要杀人，需要我帮忙处理时候，便会用这个联系我。你们那个小伙计，叫什么来着，小五是不是，这孩子的身体真是不错，我将他的胳膊换了一个不小心被横梁砸断手臂的木工，是不是很不错？他的血液也很健康，那种鲜红的颜色，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哦对了，他死之前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呢，还真是痴心哪。可惜我那时候没有一个缺心脏的病人，不然换给他，说不定那个人也会爱上你呢。有意思啊，有意思。”

那个永远乐呵呵，嘴巴停不下来的青年，最后的下场居然是一堆残肢。

彭玉莲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魔鬼！你们都是混蛋！”

“——嘘，安静一点，让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他竖起手指，放在唇边，慢慢说，“本来只用死你一个，若是有不长眼的人闯了进来，可就说不准了。毕竟现在彭安也死了，没人给你们求情了。”

“你喜欢怎么个死法？毕竟是熟人，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让你先挑。”说着他打量起彭玉莲，眼中露出盘算的精光，“你的皮肤很不错，既没有痣，也没有斑。若是剥下来，给一个老太婆换上，你说她会不会高兴得疯了？”

彭玉莲瞪着他。

于是他又感叹起来：“眼睛也很美，眼珠很黑，又大又圆，眼白干净，说明你的肝脏不错。看来你身上能用的东西很多，说不定就能救上五六个人呢。你说你死的值不值得？”

这鬼魅看彭玉莲打定主意闭口不言，便也不再逗她说话，反道：“放心，我的手很快，一点也不会疼，只要轻轻扎上一下，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露出一点怀念的神情：“说来也巧，本来彭安也是要带你来找我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只是让你忘记这一切，乖乖嫁给她。现在他死了，你却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不过与其嫁给他，生不如死，还是在我手里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对不对？”

说着他指尖亮起点点寒光。

彭玉莲却突然发觉自己手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一动也动不了了。

只能任这个魔鬼欺身上来，摘掉了她的钗环，拨开发丝，那银针即刻就要刺破她的头皮。

彭玉莲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却听屋子里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

“前辈，还是停手吧。”

真奇怪，这声音居然像是从他们的身后传出来的，但是那明明什么人也没有，反倒是堆着许多杂物。难道有神仙看不惯这人的恶行，要替天行道了么？彭玉莲燃起了一点希望。

正在此时，那装了许多书册木箱的架子居然翻转了过来，里头赫然站着三个人。

原来墙中居然藏着一条密道，刚刚这些人就是站在那密道的入口。

刚刚那个阻止鬼影出手的声音继续道：“当日彭安便是从这里出去，躲过了追捕的耳目。如今却让我们在逮住了你，这大概算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鬼影显然已经认出了说话这人的声音，他却没有撤下手里的针，甚至闲谈一般，抬起头一笑：“我以为我藏的不错呢，今日你找人试探我，我可是忍着一动也没动。”

那个声音也笑了，道：“是啊，毕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行凶的几率便降低了不少，可惜你太敏锐了，其实有时候留一点破绽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就算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对周围的环境，特别是安静的，也不会那么糊涂的。”

“廊上的灯笼穗子被那劲风催动的摇晃摆动的样子，是个人都会注意到。若这人不是个瞎子，那就只能是想骗别人做睁眼瞎了，对不对？”

说着一行人从暗道中走了出来，彭玉莲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曾在她家做过伙计的钱四，她也知道他其实是个捕快，这时候她的心终于定了一些。

但是她的脑中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就此两眼一黑，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