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许多年之后,齐金玉仍在人间界。
其实,晁非飞升之际,齐金玉也试图飞升了,可——
仙界说:这个人有魔气,一定是魔界派来的卧底!
魔界说:这个人有灵气,一定是仙界派来的刺客!
两边推来吵去,站在仙魔两界分界线的齐金玉被吵得头疼,顺嘴道:“要不我还是下去吧?”
仙魔两道正吵到“这你家的”“你才你家的”“我怎么不是我家的”“那他也是你家的”,闻言,双双松了口气:“好说好说,齐……”
卡在仙魔界线上的齐金玉叫不得仙君,也叫不得魔君。
仙界代表之首疯狂运作大脑:“便麻烦齐使君护卫人间界。”
一言落,一迭声附和:
“齐使君高义!”
“齐使君高风亮节!”
“齐使君高……今年高龄?”
“……”
“…………”
“………………”
仙界暴起:
“你们魔头会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多读书!九百年义务教育落实了吗就乱说话!”
“学不会就来仙门留学,包教包会,学费加倍!”
齐金玉想:上界要完。
齐金玉又想:他下去了,师尊该怎么办啊?人牛郎织女还能架个桥一年一会,也不知道上界同不同意一年给他送一次天梯。
齐金玉最后想:他这死嘴,说恁快。还能不能再找个折中的办法?比如在交界线上开个只归他管的一人王国?如果仙界打魔界,他就出兵帮魔界;如果魔界打仙界,他就出兵帮仙界。
齐金玉不想想了……挨打的肯定只有他,去他的仙界魔界。
死去活来好几轮,好不容易和师尊修成正果,就要因为他这仙不仙魔不魔的身体天各一方、天上地下、天涯海角、天……
呸呸呸,都怪这群不务正业的仙魔比拼成语积累。
他重重叹了口气。
魔界代表察觉到齐金玉的不痛快,就怕他当场反悔,急急问道:“齐使君可有未了之愿?”
齐金玉怨气十足地瞟过去。
仙界那群人说得对,魔界就该多读书,这问的什么话?说得跟他要死了投胎一样。
但仙魔下凡,怎么不算死了投胎?
齐金玉瞬间想通,郑重道:“仙君魔君可见过我师尊?他应是与我差不多时间飞升的,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好看,鼻梁侧边还有一颗红痣,好认得很……”他吸了吸鼻子,“我自幼有师尊相伴左右,离不了师尊太久,如今要与师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舍不得,便让我再见他一面吧。”
他说得情真意切,一时之间,抽泣声此起彼伏,独爱旷世绝恋仙魔话本的两界代表心软成一滩。
“他不就是要见个人吗?让他见!”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送他面前!”
“呜呜呜,找人的空挡能听听齐使君的故事吗?想写。”
“附议,想看。”
“同想看。”
齐金玉:……仙魔两界怎么还没完。
但他是个表达欲旺盛的人,有人要听,他讲得声情并茂。
晁非拨开人群冲到最前列时,齐金玉正讲到“以魂补魂以命换命,阴阳相隔生死奈何”。
回忆里化作星火散落的林照激得齐金玉双眼含泪,他不自觉与那打算写话本的魔头执手相看泪眼,一时无语凝噎。
晁非犹疑道:“阿玉?”
齐金玉一把抹了眼泪:“师尊!”
听众抻长脖子,长长“哦”了一声。
晁非不明所以,莫名赧然,想上前的脚步顿在原地。
两人之间就这样出现了仿佛无法逾越的鸿沟,齐金玉忍不住伤春悲秋,眼中水光波动:“师尊——”
两个字可谓是惨惨戚戚,晁非心里一紧:“怎么了?”
齐金玉用衣袖揩眼角:“我怕是陪不了师尊了。”
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他果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现在威胁天帝魔皇让他留下还来得及吗?
他余光不老实地打量着仙魔二界的代表们,惊喜地发现自己真的很强,所以也不是不可以……
“阿玉。”晁非又叫了一声,拉回齐金玉不太友好的想法。
齐金玉眉眼向下,满面委屈。
晁非道:“你要去哪?”
齐金玉哭哭啼啼,暗自伤神:“回人间界,这里留不得我。”
要脸的代表们:“啊,不是,这个……唉,没赶你走,就是、就是……”
晁非充耳不闻:“那我跟你一起走。”
仙界代表:“仙君留步!这人间界不是人人都回得,不然上下界乱了套就不好……”
晁非冷道:“他回得,我便回得。他去人间界已乱了上界规矩,也不差我一个,要给我打上什么拘束烙印也悉听尊便。”
仙界代表们围拢成一团,叽叽咕咕好一阵子,拿出命书对来对去,终于端端正正揣着衣袖:“晁仙君曾为齐史君剑灵,自是齐史君守卫人间界的最佳利刃,随齐史君下凡亦是合情合理。”
晁非听懂仙界代表的意思,祭出二度锻造的照寂剑,将仙身投入剑中,与齐金玉一同回了人间界。
前脚刚敲锣打鼓送走齐金玉的宋青雨:“……”
宋青雨骂人的话太多,暂且不提。
*
等宋青雨骂够了,齐金玉头一点,从昏昏欲睡中醒来。
他盘坐在扶风林门口的大石头上,右手托着下巴:“门主,您骂多了有损道心。”
宋青雨呼吸不畅:“我看到你就道心有损。”
齐金玉讨好地微笑。
宋青雨整理好表情,端出门主架子:“你怎么下来了?”
齐金玉无所谓道:“您说我算仙还是魔?上头哪边容得下我?”
宋青雨皱着眉,替齐金玉不服气。
齐金玉跳下大石头,可怜兮兮蹲在宋青雨腿边:“上下三界,也就您容得了我了。”
“去,滚一边去。”宋青雨轻轻蹬他一脚,“要不是你能办几桩事,谁留你这个邪门外道的头头。”
齐金玉内心暗嗤:门主连时方都留得,加一个他怎么了?
转念又想:时方光凭八千八百八十八条魔门守则就把魔修管得死死的,岂止是给门主办几桩事,这是直接把天给扛起来了!
自觉无用的齐金玉萎靡成一个球。
宋青雨又踢他:“你下来了,你师尊呢?”
齐金玉从乾坤袖里掏出照寂,他下界时怕和师尊跑散了,把照寂剑塞得严严实实。
照寂剑灵光跳跃,蹦出的光团化出晁非的模样。
“门主。”晁非作揖。
宋青雨对办事稳妥的峰主和不省心的弟子完全两幅面孔,他虚虚扶起晁非:“回来也好,总归赤离峰上还有你的屋子,回来住着吧。”
齐金玉没敢出声:啧。
这些时日,扶风林里也不安生。
晁非炼化太阳精火后,修为一跃而上,不过百年便修到了渡劫期。
按理,该在飞升前给门里留个峰主候选人,可他一辈子也就收了齐金玉这个徒弟,这徒弟修为压制太久,飞升得比他还仓促。
门主说晁家人留的债得晁家人来还,实在不行就去晁家薅个单火灵根过来。
晁颖作为晁家之主,欣然同意。
晁非没了后顾之忧,情绪一松,当场迎来飞升劫雷,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蒙圈上天。
可恨晁家还没推选出送去赤离峰的冤大头,宋青雨正准备连夜去晁家抓一个,晁非又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得安安分分当赤离峰主。宋青雨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总算是搞定了第一个峰主换任的事。
虽说换任后还是这个人。
再说其他山头,秋素峰祝君酌对当年杀害师兄一事释怀后,道途逐日明朗。
诸多爱恨一夕看开后,飘散如尘,再度出关时,祝君酌白发沉寂、芙蓉花淡。
他欲走红尘、见离合,参破世间万万事后,或轮回、或飞升。
宋青雨拦不住他,也不想拦他,放祝君酌下了山,打算把追随祝君酌历练最多的一名弟子扶上秋素峰主之位。
那弟子却说:我不!
性情执拗,颇有齐氏之姿。
宋青雨暗恨:祝君酌你个死小子,没事找什么替身!
弟子泫然欲泣:峰主尚在人间界,他便是峰主。弟子可以代为处理峰主事务,但峰主一位,只有峰主可坐。
宋青雨叹了一声:也没那么像齐金玉嘛,至少比齐金玉懂事一百倍。就说祝君酌哪有时间找替身。
秋素峰也算处理好了。
宋青雨没想到的是,青藜峰和生玉峰也给他闹了起来。
青藜峰主心如止水:我已堪破天机,青藜峰上当有贤能后人坐镇,留我无益。
生玉峰主暴躁万分:这护山大阵,爱谁维护谁维护去,老子要下山听到没!
宋青雨:“……”
宋青雨对青藜峰主说:你师尊才是学占卜的那个,你个修符箓的家伙堪破哪门子天机,滚回去画你的破符!
宋青雨又对生玉峰主说:你下啊你下啊!你有本事下山就得有本事不领工钱!上古阵法大集新编还买不买了!你也滚,滚去把西北角的阵纹修复好!
青藜峰主大哭着跑回青藜峰,跟徒弟絮絮叨叨了一晚上,督促徒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徒弟双耳堵上隔音符,时不时回应“好好好”“嗯嗯嗯”。
生玉峰主噘着嘴开始修阵纹,名下首席大弟子前来汇报,说弟子们篆刻的稀奇古怪阵盘又坏了多少,还请峰主尽快报销。
生玉峰主大怒:我不指望你们挣钱,但你们能不能不要像炼器师那么烧钱好不好!
首席大弟子应对自如:您也可以少布置几道刁钻问题,谁家新弟子就得炼上古阵盘的?肃秋山庄都没那么离谱好不好?
生玉峰主含恨掏钱,并向首席大弟子拍出上古阵法大集第二版第二册,鼓励弟子们多读书、多进步。
总而言之,今天的扶风林依旧充满了门主的怒吼。
等心平气和回到玄流峰,宋青雨召回大徒弟,问大徒弟修炼进度。
大徒弟恭敬答曰:“师尊坐门主之位乃众望所归,即便徒儿已至元婴后期之境,也难堪大任。望师尊以大局为重,再坐百年门主之位。”
宋青雨想了想,没把手中贵得要命的茶杯砸了。他转头冲上赤离峰,把齐金玉的黏土杯子捏了个粉碎。
“臭小子又拿一百年前那段话哄我!有种就比我先飞升,不然我肯定找人奴役死他……”
齐金玉嗫嚅:“门主,这杯子要几文钱的……”
“穷酸!明天去我库房里拿一套红彩灵玉杯。”
“谢谢门主!”所谓拿人手短,齐金玉克恭克顺、狗腿至极:“您继续,我仔细听您骂。”
宋青雨忽然就骂不出了。他翻出一只完整的杯子,倒了杯茶润润喉,问道:“你在上界见到卿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