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金玉好奇。
齐金玉放出长鸦勾搭宋青雨。
齐金玉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蠢蠢欲动:[这哪跟哪啊?]
他趁宋青雨看过来,朝盛南枝和萧逢的方向努努嘴。
宋青雨细细盯着齐金玉,眼神里轮流换着不耐烦、不痛快、看不惯等诸多负面情绪。
齐金玉当即没心没肺地反省:[对不起门主,下次保证不用长鸦骚扰您。]
宋青雨:[呵。]
齐金玉摆明知错不改。
他兴致勃勃:[哎,门主,盛前辈和萧逢闹得哪出?以前两人不挺好,怎么一个投胎了,就搞得关系这么僵硬?]
宋青雨扫过来的眼神愈发复杂。
[你是该问问。]宋青雨道。
齐金玉摸不着头脑,这听着像是他也有错一般。
宋青雨继续道:[你喜欢道歉吗?]
齐金玉虽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做错了事,就该道歉吧。]
宋青雨再问:[如果对方觉得你没错,你也要道歉?]
齐金玉犹疑着问:[可我确实做错了对吗?]
宋青雨眼神往外一挑,眼神那头的盛南枝已放下茶杯。
“回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这边。”盛南枝有些微的不自在。
萧逢偷瞄向谢微吟。
谢微吟打圆场:“萧逢也是好意。”
“我看是谢庄主好意。”盛南枝明艳的五官倏尔冷下来,不到一息,又是一笑,“小庄主烦心事多,我这边,没必要的。”
她囫囵说着齐金玉听不懂的话,言罢,只道自己困乏,先行回了晁家的客居。
萧逢脚尖向前,分明想追,却钉在原地。
谢微吟摇摇头,推着萧逢离开。
余下三三两两各回住处。
齐金玉影子里的长鸦哗啦啦响了几声,不再纠缠宋青雨。
宋青雨双手揣在衣袖里,回应齐金玉的问题:“你在将死之际,也觉得自己做错了?”
长鸦在影子中缓慢地翻转,冰冷的黑色锁链抵在齐金玉的脚后跟。
齐金玉不动,那锁链便盘旋着攀升。
宋青雨没等齐金玉回答:“你当然有错,但你说完对不起就去死,真的很过分。”
锁在小腿上的锁链倏然缩紧。
齐金玉猝不及防,轻轻抽了口气。
宋青雨把齐金玉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到底是齐金玉的长辈,叹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
两百年前混着血腥味的雨珠仿佛又落在此间。
齐金玉伸手去接,一滴雨砸在他的手心,溅开一片湿意。
宋青雨把齐金玉拖回屋檐下,两个修为一大把的当世大能,本本分分避雨。
齐金玉道:“萧逢也让盛前辈为难了?”
“只是为难吗?”宋青雨望着细雨,“祝君酌也只是为难?”
齐金玉双眼呆愣愣的,他想了很多,又仿佛只是放空。
宋青雨又一声叹息,终于放过齐金玉。
他说,谢璆鸣进入昙如秘境后,紫铜琵琶血洗肃秋山庄。
肃秋山庄多体修,也多阵修。
山庄内,层层叠叠的阵法无处不在,即便是上古的灵物,也不能无往不利。
在不慎触发盛南枝留下的阵法后,身处轮回井的盛南枝立刻就感应到了。
可她冲出轮回井时,萧逢拦住了她。
那不是普通的敌人。萧逢告诉她。
她留在庄内的阵法没多久就被粉碎,盛南枝自然清楚,萧逢说的是对的。
她是不完整的阳世之鬼。
若对付寻常的妖魔鬼怪,服下阴气丹,便可出轮回井应敌。
若是敌人实力强大,一旦让盛南枝消耗完阴气,不等敌人再下死手,盛南枝便可当场殒命。
但出事的是肃秋山庄,谢微吟在那里,众多山庄弟子在那里,盛南枝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萧逢却说,他去。他代替不了盛南枝,但他想替盛南枝去。
他还说,等他回来。
萧逢通过传送阵,很快到达肃秋山庄。
残叶坠地、长阶流血。
肃秋山庄已成炼狱。
敌人站在山庄最高的屋脊上,洞穿庄主胸口的手缓慢抽回,鲜红的心脏在他手中抽搐,失去支撑的庄主从屋顶坠落,空洞的视线与萧逢一瞬相对。
再后来……
宋青雨收到盛南枝传讯,前往肃秋山庄助阵时,稀薄的阴气与魔气盘旋在山庄内。
山庄死寂,踩过枯叶时,叶片碎屑荡过血河,连声响都是破碎的。
萧逢的魂魄焦灼地徘徊,一看到宋青雨,眼前一亮:“宋门主!”
宋青雨顿住脚步:“你……”
往下一看,谢微吟胸口汩汩流血,放回原处的心脏缺了小半,不再动弹。
他竟有些分不清现实:“发生何事?”
萧逢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半张紫桐鸣琴,琴板断裂、琴弦散乱。
宋青雨又问:“你身体呢?”
萧逢道:“没了。”
“如何没的?”宋青雨气压降了下去。
萧逢嗫嚅道:“就……打碎了。”
他大致说了见到紫桐鸣琴后打斗的过程,拼着你死我也不活的尽头,紫桐鸣琴一分为二,阳世之鬼肉·身尽碎。
“还有这个。”萧逢掏出了一个圆环。
魂体的手微微透明,浮出的阴气刚好托起银珠响环。
萧逢道:“我来的时候,山庄内已经……”他吞下几个字,“我从敌人手里抢回来的。”
宋青雨拿起银珠响环,只觉千斤之重。
“肃秋山庄一事,由我追查。”他攥紧银珠响环,“盛南枝可知晓此事?”
萧逢摇头:“她还不清楚现状,我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好。”宋青雨没控制住,只出来一声气音。他缓了缓,“统计一下死者,我来把情况转告谢璆鸣和盛南枝。”
萧逢却不动了。
宋青雨道:“怎么了?”
萧逢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宋门主,我可能帮不了忙了。”
几句话的功夫,他似乎又透明了些许。
“那个人太厉害了,光是打赢他,我就要不行了。”萧逢食指搔过脸颊,“我还在想,要是没人来,我该找谁,还好宋门主赶来了。”
他身上的阴气不再凝实,魂体轮廓模糊。
“宋门主,帮我也和盛姑娘说一句话吧……”
“不行。”宋青雨手上结印,手指快出残影,“要说自己去说,谢微吟救不回来了,至少你再去见盛南枝一面。”
他将萧逢收入魂锁,也顾不上山庄惨状,疾行前往轮回井。
盛南枝一眼就明了大半。
“谢微吟呢?”她不死心道。
萧逢昏昏沉沉。
只是肃秋山庄到轮回井这么点路,他又衰弱了很多。
他像是屏住最后一口气,在呼出来后,便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
“对不起。”萧逢说。
盛南枝不自觉退后。轮回井晦暗无光,盛南枝不属于活人的脸色更加惨白。
“对不起。”萧逢重复道,“没有救回谢庄主……对不起……”
“什……”盛南枝刚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萧逢合上眼,魂体渐渐缩小。
阳世之鬼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不被生死簿记载的魂魄没有被地府传召,竟被人间界慢慢消解。
“什么……对不起啊……”盛南枝表情空白,“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
“盛南枝!”宋青雨喝道,“救萧逢!别让他魂魄散了!”
盛南枝如梦初醒,她习惯性要去找阵盘,却发现束手无策。
在萧逢之前,没有人见过阳世之鬼。
在萧逢肉.身碎裂前,没有人知道阳世之鬼也会死亡。
死亡的阳世之鬼会如何?
盛南枝停止思考。
一脚踩下轮回井下伺机而动的恶鬼,在形同黑炎的怨气中,打开轮回井,将萧逢未散去的魂魄投入地狱。
宋青雨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时,轮回井重又关闭。
“你在做什么?”宋青雨不可置信。
“人间界不适合死魂。”盛南枝冷静过头,“但地狱适合。投胎转世后,别再说……对不起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人间界第一个阳世之鬼不存于世,第二个阳世之鬼竟自发成为真正的阳世之鬼。
强悍的鬼气从盛南枝身周溢出,压灭怨气黑炎。
恶鬼惶惶,龟缩于地狱。
盛南枝悬于空荡荡的轮回井之上,而轮回井之下,萧逢却听不到她的话语。
她将永远无法回应将死之际的道歉。
再很多年,谢璆鸣重建肃秋山庄、林照成为晁非……仙门新事闻于耳。
盛南枝一袭黑纱覆红衣,重回太阳下,在某一日,来到某个村庄,迎回萧逢的转世。
“对不起。”盛南枝或许说了,但没有当年的萧逢能够听到。
她对不起的人,在转世轮回后,柔软的小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指,初生的眼朝她弯出一个喜悦的笑脸。
后来,盛南枝救了很多回萧逢,可每次她都匆匆离去。
不要再接近我。不要再成为阳世之鬼。不要再因为我身死他乡,魂赴地狱。
盛南枝选择逃避,就如逃避了当年的地狱。
可祝君酌不同,祝君酌握紧两百年前的绝望与崩溃,在人间界、群仙盟、钟灵殿横冲直撞。
雨势渐大,宋青雨说完盛南枝和萧逢的往事。
齐金玉隔着雨帘,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他曾在雨中见过孤零零的兰花坠子轻轻摇晃。
而今,行人寥寥。宋青雨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齐金玉反问:“什么打算怎么办?”
“祝君酌。”
齐金玉恍惚想起,祝君酌说过先回晁家等他。
可他去了晁非的住处、去了晁师姐墓前、去了这里……去了好多地方,但那些地方都没有祝君酌。
他总是在对不起祝君酌。
但宋青雨或许说得对,他决定:
“我要去收回我的抱歉。”
雨来得急,走得也急。
残留的雨迹留在地面上、枝叶间,但混沌的云层里已洒下淡色的金芒。
宋青雨朝他摆摆手,离开了此地。
再半晌,紧闭的门后有了一股推力。
齐金玉往边上一让,晁非和晁颖从里头走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有讨论出什么来吗?”齐金玉抓着晁非问。
晁非任由齐金玉动作:“晁家主要与我再锻一把剑。”
“剑?”
“给你的。”
“我要什么剑……”齐金玉心下一凛,“师尊不会又想割肉放血了吧?”
晁颖温和道:“这回铸的不是逐水。”
阳光洒在晁非红色的小痣上,雪山般素白的脸熠熠生辉。
他说:“这回,要铸照寂。”
*
照寂?
照寂不就在这吗?
齐金玉稀里糊涂。
还能拆了重新造?
……等等,拆了?
这也能拆?
这……那是我师尊!
齐金玉惊恐万分,在面目扭曲、放声呐喊前,晁非跟他说:“再等我几日,等我带着剑一起出来。出来后……”晁非上前握住齐金玉的右手,“你去哪,我陪你去哪。”
他耳尖通红,咬词含糊。
晁颖了然地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齐金玉瞬间忘了刚才的问题,扭捏出埋怨的姿态:“再过几天,指不定就要打原初魔修去了。”
“嗯,你带我去。”
不论是师尊与徒弟,还是灵剑和剑主,的确应该在一起。
只有在一起,初代剑主和灵剑照寂才是最强的。
齐金玉立即撤了一身怨气,呲牙笑道:“好,我们一起去杀魔修。”
晁非理了理齐金玉鬓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