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缺睁开眼，手轻托着脸，饶有兴趣地听着司机讲述着那位老人的故事。
半生投身军营、报效祖国，半生投身教育、培育人才。
这里的人们敬他建国之功，谢他育才之德。
他的独子又踏上从商的道路，为这座城市的发展按下加速键。
集声望资本于一身，甄家在这座城市可以称得上一个小家族。
称呼一声甄老爷子确实不足为过。
趁着红灯，司机又灌了一口热水润润嗓子，清了一口痰继续道：
“学校培养资助了很多人才，还特别鼓励年轻人创新创业，和甄家企业合作投资了不少产业。”
“虽说甄老爷他独子独孙，但桃李满天下，今年突然公开大办寿宴，赶着来祝贺的人真的是一批又一批，这两天甄家可热闹了。”
“看你面善有缘，我再偷偷跟你讲，过寿送礼是门讲究，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哥，两手空空，不知道这边兴什么吧？找我给你外包贺礼，只要这个价！”
说完，朝着中央后视镜比了个手势。
白无缺：“……”
感情是把我当外地创业招商拉资的，什么投缘面善，是看我像待宰羔羊吧！
白无缺一言未发，重新靠在座椅上闭目，没再看他。
司机见状收起了搭话的心思，一脚油门踩下穿过岔路口，车内此刻仅有窗缝里灌进的风声。
甄家。
庭院门口的草坪上，人群涌动，热闹非凡。
白无缺下车走近，俊美的容颜引得多方侧目惊叹，他目不斜视地走向门口负责对接宾客的管家：
“你好，我是白勇的孙子，白无缺。外公托我过来给甄老爷贺寿。”简单介绍完，从衣兜里拿出了外公事先托付的信袋递出：
“这是我外公托我带来的，麻烦你转交给甄老爷子。”
管家双手接过，查看一番后交还，并请他入宅：
“白先生，这东西意义重大，需要您亲自交予甄老爷，如若方便，我带您过去。”
白无缺点点头应了声“好”，跟着他穿过人群走进庭院，绕过移步换景的园林，在石子路尽头的茶室中，见到了甄国栋。
甄老爷子背部挺直，端坐在椅子上，嘴角向下，不怒自威。
面前的茶台热气袅袅，掩去他浑浊眼珠中凌厉的神色，粗糙的肌肤留下了岁月磨砺的痕迹，一条条皱纹是时间给予他勋章的证明。
白无缺听了一路他的光辉事迹，又是外公的老战友，心中自然敬重万分：
“甄老爷，祝您松鹤延年，福寿安康。这是外公白勇托我给您的。”
甄国栋似是走神，听到白无缺开口才恍惚回神，笑呵呵地道了声谢，面色和蔼慈祥，拄着拐杖起身走到他面前，接过信袋。
“叫我一声甄爷爷就好，你是勇弟的孙子？长这么大了，真俊啊，我以前还抱过你嘞！”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坐到茶台上，递给他个小茶杯，重新泡了壶倒下，跟他聊起家长里短，没有半点架子。
同样的，也没有半点过寿的样子，神色平常，像是一个平常的午后，招呼一个串门探望的小辈。
“……不止呢，你外公还跑到……”
“爸！子虚他有动静了！”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手上稳稳倒茶的手一抖，甄老爷子闻言猛然抬头，意图起身：“我去看看！”
顾不上白无缺，拄着拐杖在佣人打扮的搀扶下小步快走地出了茶室。
子虚？
白无缺不由想起那张妖孽容貌。
是重名吧？
一个姓甄，一个姓贾，总不能又来一出真假·贾子虚的戏码。
“白先生。”管家悄声闪现，“老爷突然有事，招待不周，我带您去别处休息。”
“好。”
白无缺跟在管家身后，远处还能看到甄老爷子离开的背影。
“总宴开始前，我会来提醒您。”
说完，管家微微欠身离开。
考虑到他人生地不熟，休息区安静舒适，就他一个人，桌上备着小吃水果，甚至还有投屏电视打发时间。
一应俱全呢……
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隐约中还能听到佣人慌张催促的声音。
莫名地有些在意，那个子虚。
脑海中浮现出贾子虚种种鲜活生动的画面，响起的声音却是小七活泼却冰冷的话语：
“只是npc。”
白无缺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眼中闪过几分挣扎，片刻，闭眼深呼一口气，他起身离开休息区，寻着甄老爷离开的方向走去。
前面交谈声渐渐清晰：
“……依旧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但刚才的躯体反应证明患者苏醒的可能性增加，家属可以多和患者说说话、做做按摩，或者找一些刺激他反应的人或事。”
“好的，辛苦你了，苏医生。”
医生带着医护人员离开，路过白无缺身边还有些惊讶，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甄老爷目光倏地看过来，白无缺感受到了军人凶狠凌厉的视线，背后一阵发凉，他硬着头皮扯出无害乖巧的笑，佯装茫然：
“甄爷爷，宅子太大了，我想找……”
“滴滴滴——”
“子虚！”
甄老爷第一个冲进房间，原本打算离开的苏医生立刻提着箱子原路返回，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人再关注白无缺。
他松了口气，小心移到门口，往里看去：
古色古香的低奢房间内，摆着设施齐全的医疗设备，人群簇拥的中心，是一位带着呼吸机，平和仰躺在床上的男子。
苍白病容都遮掩不了他昳丽妖孽般的容貌，过耳的黑发柔顺地贴在脸颊，就像一个沉睡在梦中的仙子。
贾子虚！
这是……现实中的贾子虚！
耳边时不时提醒他仅仅只是副本，只是npc的话语，在此刻骤然破碎，思绪清明开来。
“窗”是真的，不是三角区域私创出来的。
不止他一个人在游戏中挣扎奋斗。
也许是人类群居性的特性，人们总是在“与众不同”中又寻找着同频的“灵魂”。
他不排斥独自一人，但他在有了同路人后，又告诉他，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让他分不清现实和副本，长期以往，他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存在。
贾子虚是打破这一怪圈的锚点。
副本中的人完完整整地出现在现实中，医疗器械用长长的线管困住他，印证着“窗”是将死之人最后一扇求生的天窗。
“小白。”
甄老爷率先注意到他的目光。
白无缺回过神，神色尴尬，惋惜道：“不好意思甄爷爷，我不知道……”
“没事，办这个寿宴，也是想让宅子热闹一些，给子虚添些生气，从医院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要苏醒的动静。”
年迈的老人朝他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头花花白的他靠着拐杖支撑身体，黑发的年轻人躺在床上安详沉睡。
这一幕似乎有些讽刺。
白无缺沉默地走上前，站在甄爷爷身边，虚扶着他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甄老爷，患者身体状况良好，刚才应该是感受到刺激，有了反应，这是好事，患者自身的求生欲很强，苏醒的概率很大，您不必过于忧心，我们也会尽力商讨治疗方案。”
“好的，麻烦你多费心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医生再次离开，佣人前去送客，房间内只剩甄老爷和他两人，还有昏迷中的贾子虚。
模样俊美乖巧，聊天又很是投机，甄国栋很喜欢这个老战友的孙子，忍不住和他多讲了些话。
白无缺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在众星捧月中成长，优秀是贾子虚的代名词，人人都夸赞他的聪慧，他的样貌，他的家室。
但这一切，却在一个往返回家的夜晚全部转化为人们饭后谈资中的惋惜。
不幸中的万幸，万幸中的无奈。
他在一次回国的飞机事故中捡回一条命，却成为了只剩一口气的植物人，在医院治疗观察半年后回家修养。
“……咳咳。”
白无缺递上一杯热水：“甄爷爷，您喝口水。”
“好孩子。”甄爷爷小口抿了一口，“一不小心讲了这么多，你就当个故事听听，以后……”
“以后我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好多事情，还有他小时候爬树下不来哭鼻子的黑历史。”
白无缺神色坚定地看着甄爷爷，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哀伤。
藏在皱纹下浑浊的眼眸倏地亮了起来，随即溢出笑意，嘶哑的笑声在房间内响起。
“好！好！好孩子！”
甄爷爷拍了拍白无缺的肩，问道：“在这多玩几天？这里房间多，你喜欢那间？去挑！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后者婉拒：“不用了爷爷，我定了酒店，明天就回去了。”
“这么着急？”甄爷爷不死心，“真的不多玩几天？A市年轻人喜欢的热闹地方可多了。”
“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我给她们带特产呢。”
这当然是借口，特产什么时候都能带，只是他突然很想回去，回到三角区域。
甄爷爷满脸可惜，难得碰到个小娃娃这么讨喜，这么快就要走：“好，那就不强留你了，有空多来玩哈，这里随时欢迎你。”
“好。”
晚宴很热闹，但热闹的主角却时不时走神，神色落寞，黯然神伤，仿佛身处漩涡中心，沾染不到分毫风雨。
告别甄爷爷，离开甄家，白无缺回到酒店。
第二天一早完成采购单，中午就回到了家。
白母炒着菜问道：“这么快就回来，没在A市多玩玩？”
“没兴趣。”白无缺一边择菜一边回道，”外面不如家里好。”
白母闻言一阵诧异：
这小子转性了？
白无缺没管母上惊疑的表情，吃饭完快速收拾好，一句：“妈！我出门啦！”瞬间溜没影。
白母：谈恋爱了这小子？
最后一节阶梯踏下，次元瞬间转换，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热忱活泼的机械音伴着光亮传进白无缺耳内：
“欢迎来到三角区域！”
“我是你的客服系统小七！”
白无缺直奔地下室，小七见状赶忙紧跟而上：“白白！这么着急呀！”
马上要推开门的手突然顿住，白无缺转头问道：
“副本里的npc会在不同的门内出现吗？”
小七转悠一圈道：“看情况吧，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以前的玩家有没有碰到过，你总该知道吧？”
“可是你是唯一的玩家呀。”
白无缺对这个“唯一”都快ptsd了，伸手一把抓住晃悠在半空中的圆球，冷声威胁道：
“说清楚点。”
小七语气委屈，白光都黯淡下去不少：“唯一就是唯一啊，你是我服务的唯一一个玩家，我只服务于你。”
“那三角区域就没有别的玩家了？”
“有啊。”
“那你们这里是一对一服务？所以你不知道别的玩家的情况？”
“嗯……”小七迟疑了，半晌才道：“可以……这么说吧。”
“……”人的母语是无语。
白无缺觉得自己就多嘴一问，这家伙一问三不知，回答了几句话和废话没有区别。
这个三角区域如果有设计师的话，他的脑回路绝对不是常人能比拟，放这么一个呆球在这当客服。
幸好没设投诉渠道，不然他恨不得一天八百个投诉。
白无缺一边想着一边把小七扔到一边，走到第一次被弹出来的门前，一只手虚撑在门前，一只手感受着锁骨处的珍珠。
道具使用自行探索。
有了这颗珍珠，别的不清楚，在水里的生存肯定不成问题，让他看看第一个把他拒之门外的副本究竟是什么。
手上一用力，周边的环境瞬间转化。
同时，耳边传来两道声音，一道活泼开朗的机械音，一道冰冷呆滞的电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