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您这么做……吓死我……等等，您醒了么？……意识死了，现实中会变成痴呆，千万……]

沈亦悬耳边满是机械音，大脑的意识浑浊不清，像是在洗衣机里搅和了好几转，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沈亦悬甚至很难把它断续的语言连接在一起，知晓是什么意思。

[……出来了？]他只下意识问。

系统到：[是的宿主，您再里世界死去时，我们便出来了。您很勇敢，做了这个一旦失败便不可挽回的决定。]

它沉默两秒，说：[其实您比您眼睛里那位疯多了。]

什么勇敢、不可挽回……实际上，沈亦悬再临死之前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想错了，死在沈灼手下，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他有时候的想法确实挺极端的，不可否认。

他眨了下眼睛，只能看见一片虚无，沈灼从眼中脱离的痛苦历历在目，沈亦悬下意识捂住眼睛，半晌问：[我在哪儿？]

[这是另一个意识空间，是……您父亲的意识空间。]系统低声说：[宿主，您的父亲沈江川先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第一位宿主。]

[但是很可惜，我们的任务失败了，连带着您的母亲游溪迎女士也遭遇不测，我本以为她已经彻底消亡，没想到在里世界还能再见到她。而沈先生……他存储在我的系统内部，在里世界无法将他放出来，他在几次潜入虚拟世界后也即将消亡。]

它道：[我只能选择，在您离开里世界后立刻放出他的意志。]

沈亦悬懒洋洋地坐在黑暗的空间里，垂眸听它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记忆中的父亲给予的都是冷漠，沈亦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慈爱的他。

[……所以说，我现实里的父母，其实是假的？]

系统似乎没料到他会先问这个，卡顿了一秒，才说：[是的，他们是怪物。]

沈亦悬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那他呢？]

系统沉默半晌，说：[沈先生就是这个空间，他已经安静的陪伴您很久了。]

连最后的道别，都见不到人？沈亦悬点了点头，心想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就这样安静呆了一会儿，沈亦悬被突如其来的困倦侵袭，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转动着脑袋仔细把整个黑洞洞的空间又看了一遍，

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藏在阴影里，黑雾慢吞吞地飞来挡了下，再看过去，又消失不见。

沈亦悬凝望着那处看了许久，终于抵抗不住睡意，就地倒下。

再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简约好看的壁灯，花纹浅淡的壁纸，一切的一切，熟悉到沈亦悬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里，是他的家。

是他自己在外买的复式公寓。

屋外灼灼的阳光，是深黑色的窗帘也抵挡不住的热烈，微风吹拂而过，将窗帘微微吹起一个鼓包，光芒从鼓包下面悄悄钻进房间，又在下一刻被往下落的厚重窗帘重新捕捉。

沈亦悬坐在床上，好半天没回神。

他似乎难以想象，自己真的回到了现实。

所经历的种种，都在这一刻成了噩梦般虚无缥缈的存在，他介于现实和虚拟的两端，一时半会儿无法搞清楚状况，无法接受事实。

他掀开被子下床，腿一软却差点跪在地上。

里世界里，血肉被撕咬，骨头被折断的感觉仿佛在身上重演，沈亦悬清楚知道，那不是梦。

他和沈灼经历的所有情爱.欲.望，和那场绝望却心甘情愿的死亡，都是真实的，是长在他心尖上的疤痕。

“存档。”

系统：[您已成功存档，命名为“存档点1”，您共有1个存档点。]

房间里光线昏暗，沈亦悬拿起床头柜的手机，顺手打开了床头灯。

手机已经充满电，一碰便自动亮屏，沈亦悬低头一看，时间定格在十二点半，研究所的工作群已经@了他无数遍。

沈亦悬有种很久没有触碰手机的不真实感，毕竟在虚拟空间，他确实没怎么打开过手机，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锁屏密码，看着工作群里@他的消息。

[沈亦悬真要辞职？]

[当然，没开玩笑，说今天早上已经把辞呈交上去了]

[卧槽，这个太好了！早他妈不想跟他共事了，有点成绩就板着个脸，拽得二五八万]

[行了行了，他还没退群，被他看见了你就等死吧]

沈亦悬的脑海里走马观花般回忆起了很久以前——不，按道理说，是今天早上的事。

他确实想辞职，认为工作环境不合适。

他其实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也确实不屑于与群里那些人交往，所以不想和他们共事了。

领导劝他仔细想想，可能领导本人也不喜欢他，但奈何他做事儿靠谱，在公司所创造的成果也足够优秀。

沈亦悬看着不断刷屏讽刺他的消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选了几个话语最激烈的，截了图，挑选了苦苦挽留他的领导，把图发了过去，打字：[开除他们，我就留下来。]

那几个呆瓜的脑子当然比不上沈亦悬，所以他很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再点开群聊，群里已经少了好几个人，热闹的群也安静下来。

行。

沈亦悬很满意这个结果，想了想，消除了前一个存档点，在这个时间点定了新的存档点。

毕竟，他不希望到时候回档，还要把现在的事情重新做一遍。

反正他已经在这些人眼里很过分了，那就更过分一点吧。

[沈灼在哪里？]

[宿主，祂就在您的眼睛里。]系统回答他，[您放心，祂状况很好，意识也回来了，但是因为太过疲惫陷入沉睡了。]

沈亦悬没再回话，只是抬手摸了摸眼睛，半晌又说：[把之前你和沈江……我父亲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系统立刻道：[已知情况有以下几点：]

[1.里世界与现世界有连接点，但现在里世界的核心已经破碎，连接点也会关闭，所有从里世界出来的怪物都无法回去。]

[2.目前里世界的怪物已经占领您父母的身份，就在您的身边，祂们想要把里世界的怪物全部换出来，并且您的意识会在里世界苏醒，说明您已经被替代，现实中已经有了第二个，来自里世界的你。]

第二个我？

沈亦悬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确实是在虚拟世界和里世界待了挺久，但在现实，才过去了一上午。

这一上午，那个他大概还没法做什么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却听系统道：[3.里世界的怪物与现实世界有单向排斥关系，里世界的怪物会被排斥，不适应，因此，他们通常会早一年半年就从里世界出来。]

沈亦悬：“……”

这意思是，另一个他早就出来了？

会是谁？

按照里世界的相反性，越是相反……沈亦悬眯起眼睛，想起了那个被怪物父母收养的小男孩。

他一直不记得小男孩的长相，只是觉得对方长得挺可爱，是个很眉清目秀的小男生。

但是在这一刻，雾一样的回忆化作水汽蒸发，沈亦悬突然看清了回忆里小男孩的脸。

五官俊秀，剑眉星目，正是沈亦悬自己。

是只有十来岁的他自己。

记忆里，他站在楼梯扶手旁边，看着那个小男孩满脸幸福地坐在“沈江川”怀中，活脱脱的温馨家庭画卷。

沈亦悬扯了扯唇，如果是这样，那就先去杀死祂好了。

毕竟，另一个自己，多么好懂啊。

·

“沈教授，这个实验可行么？我们的研究成果，跟方案书里的东西好像不太符合。”

一个青年递上来方案书，以及一个装着不可名状小怪物的玻璃杯。

杯子被盖住，祂逃不出来，只能用满胸口的手臂无力地捶打杯壁。

“沈江川”拿起杯子看了一会儿，微笑说：“你放心好了，有点小偏差是正常的。”

“好。”青年点了点头，又说，“对了，沈教授，您哪天跟我说，要我给小沈留一个组员名额……”

“有什么问题么？”提起儿子，“沈江川”笑得温柔，祂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儿子可能今晚就能来报道。”

青年犹豫不决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但是……”

“但是什么？”

“我听生物部的说，小沈今天早上交了辞呈，要辞职。”

“沈江川”维持着微笑，说：“和他吵架了，他在闹脾气。这二十八岁的人啊，越活越回去了。”

祂慢条斯理地翻着方案书，却突然愣住，猛地把方案书放回了桌子上，刚刚还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冷下去，看得旁边的青年一下子退后一大步。

“沈教授……你怎么了？”谁都知道沈教授其实脾气不好，青年一见祂这阵仗，立刻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沈教授的妻子游教授出现在门口，脸色难看。

他看见沈教授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没什么，我儿子好像醒了。他啊，闹脾气的时候……让我和我妻子觉得有点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