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最顶层有一小块地方，摆着满满三册相册，上面还细心的用便签贴好了类别，字体迥然飘逸，看得出主人是个豪放干练的性格，可是却还是一字一划的在小便签上记录着不同时期的唐枕。

大概是初中之后手机的相机功能越来越好，只有婴儿到初中的相册，初中的照片尤为少，寥寥几张，后面全是空白的。

“我很久没看过这些了。”唐枕坐在床沿，俞宁正低头认真翻着一本相册。

“这是你呀？”俞宁指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不知是老照片的缘故，还是小孩子贪玩，黑得不像话，套着一个小黄鸭游泳圈，对着镜头笑。

那是唐枕八岁的时候去海边玩，下水之前姥姥非要给他拍张照片，小孩儿玩心重，几乎是敷衍着照了一下就闪走了，因此照片有些微微的虚。

他后来还因为玩的太疯，泳裤被冲走，是光屁股上的岸。

唐枕讲到这儿，挑起半边眉，半是回忆半是感概：“回家差点儿让我姥姥揍死。”

俞宁忍不住笑，想到一个8岁小孩要是被海浪冲走真是不堪设想，不过，毕竟也可以理解，他若有所思，莞尔道：“我小时候也爱去海边玩，但是，倒是很安全。”

这话一点不夸张，不是说他所在的海域多么风平浪静，只是他小时候每当过冬，都会去南半球的一个私人小岛度假，那时候他性子也闹腾，住在海边的庄园里，三天两头的闹着要去海边玩，因此总是一大帮保姆管家救生员浩浩荡荡跟着跑，直升机也随时待命，生怕他一条稚嫩的小生命陨落大海。

唐枕只当作他乖，不会和自己一样瞎胡闹，道：“倒也是我欠揍，小时候淘，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飞砖打恶犬，每次都把自己玩的像个泥巴人，我姥姥怎么在院里抻脖子喊都不回来。”

“看，这次......好像是去动物园，我姥找不着我了，一回头，差点气个半死。”

俞宁看着照片上的“猴山”二字，有些不妙。

唐枕哈哈大笑：“我钻进去了！站在石头上喊我姥姥名字。”

俞宁笑得肚子痛：“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钻进去的啊？”

“我也记不清了。”唐枕也笑，笑得累了，他仰躺在俞宁身边，望着吊顶发呆，眼神里是说不清的怀念，“那次真是超惨烈啊。”

“俞宁，你从小到大挨过揍没？”

俞宁想也没想，笃定的摇摇头，见状，唐枕哀叹：“也是，你这么乖。”

俞宁的瞳孔动了动，他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垂下的睫毛在眼尾落下阴影。

俞宁在心里说，父母的面都见不到，谁又能管教他呢？

夜深人静，窗外人声渐消，唐枕的卧室背阴，更是连车声都少闻，身侧是唐枕绵长安静的呼吸声，大概是睡着了，室内唯一的响动，只有俞宁时不时的翻页声，只有一间小卧室，俞宁莫名感到很安心。

“下雨了。”唐枕突然说。

俞宁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掉出来一张照片，他稳住声音：“你没睡啊。”

唐枕侧身支起手臂，道：“没呢，想我姥了。”

俞宁了然，这种思念感他最熟悉不过，于是俞宁很知心地附和道：“等他回来，你就又可以见到她了。”

唐枕伸手捉住了俞宁的衣摆——他身上套着唐枕的白t，不过看得出来是穿的不太多的，因为还没有发透，据俞宁观察，类似的衣服唐枕有一大堆。

唐枕穿着就有一点儿宽松，到了俞宁的身上，更是松松垮垮，像个睡袍。

此刻唐枕手欠一拽，险些将俞宁半边肩头扯露出来，俞宁手忙脚乱地一边拽领子，一边去扒唐枕的手，只听唐枕幽幽道：“可是我姥姥走了很久了。”

"......"哪种走？

俞宁僵住了，连衣服都不拽了，顿时尾椎骨爬上来一股悚然，只觉得屋子里这么冷果然还是有别的原因的，半天，俞宁结结巴巴：“我，我......”

唐枕轻笑一声，反扣住他的手，热意随着肌肤相触，传到俞宁心中，只听唐枕声音很轻：“你怕鬼呀？”

他轻叹一声，撤回了拽着俞宁衣服的那只手，两只手将俞宁的手掌扣起来，盖在毯子之下，道：“要是我姥姥，那我还挺希望见鬼的。”

俞宁没说话，却也跟着乖乖躺下来。

唐枕又说：“可惜不能啦，要是还能见到她，我一定要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你都不知道，我姥姥最喜欢你这种小孩。”

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你才是她理想的乖孙。”

俞宁眨眨眼，望着天花板，心中酸胀，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他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唐枕笑了：“你嗯什么？你也知道自己招人喜欢呀？”

俞宁红着脸，很窘迫，他给自己辩解：“不是。”

从小到大还真没有特别热情的长辈表达过类似的情绪。

唐枕看他囧了，强忍着笑，道：“真的吗？我看你这种小孩儿，肯定是师长的宠儿！过年收到的红包都别人厚吧！”

“红包是很厚，但是......”俞宁深吸一口气，目光一顿，：“不会厚此薄彼的。”

唐枕突然想到什么，问：“你在美国过年吗？”

“在江宁过年，还要拜祠祭祖。”俞宁纠正他。

唐枕本来昏昏欲睡，含糊不清道：“你家还有祠堂啊。”

“在山里。”俞宁说，他还是不敢翻身，这才发现二人交握的双手，“你要睡了吗？”

唐枕是真的困了：“没......你冷吗？”

“嗯。”

“那我去给你再拿床被子。”

“别别别——”俞宁奋力拉住唐枕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他侧肩上，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不用了。”

这么一下，唐枕的瞌睡飞走一半儿，他半是好笑，就着这个姿势又躺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绷不住了，嘴角忍不住上扬：“俞宁，你们美国小孩，睡觉都手拉手吗？”

俞宁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此刻的姿势有多奇怪，顿时像一条挣扎的鱼，放开了唐枕的手臂，他急忙背身过去，面红耳赤：“才没有！”

唐枕没讲话，但微微颤抖的床垫暴露了他忍笑的无情事实，俞宁小声找补：“我是中国人。”

“好，Chinese。”对方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唐枕此刻是极度放松，带着微微的鼻音，“睡吧。”

俞宁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说：“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