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噌的一声,腾空飞起,它在上空以消失的光尾旋转,随即热烈铺展出大片蓝紫色魅惑的光芒,震响一次,绽放一次,这景象落进眼睛里,瞳孔倒映出绚丽的画面。
“我好厉害啊,我会放烟花了。”
林煜说,“是——”
不过他一会儿便闻到了酒的味道,贴近她更仔细地嗅了几下,还以为是错觉,“周萤,你喝酒了?不怕把脑子喝傻?”
“一边写作业一边喝酒,大晚上的?”
“我没有!”
“你以为我会傻到闻不出来?酒味有多大不知道?”
“…”
“知道吗,你的脸熟透了,可能看不出来。凑近突然一看,吓人一跳。”
跟猴屁股一样。
周萤猛然羞愧地不敢看他,他还深沉地盯着自己,她现在很丑吗,很丑吗。
她回避眼神,张口想回怼过去,但竟然无话可说。
“吓着你,你就别看了!”周萤嘟着嘴唇,翻了个白眼,哼。
林煜用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晃了晃她的脑袋,左右上下地晃,这周萤怎么现在越来越生动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只是故意捉弄这样说的。
她的脸在夜里看久了,就容易让人想起那种水润的、被舔过的、晶莹剔透、黏湿甜腻的粉色糖果。
“这个烟花这么响,肯定会被发现的吧。”周萤站在花园里眺望窗户黑暗的房间,才顿觉他们真的很大胆。
“发现就被发现了,放的时候就没想着要藏着,何况这么大的声音,再说过年还不能让放烟花了?”林煜伸了个懒腰,说得振振有词,然后又抬起一盒烟花,跑过去点燃,再退回来。
“放心,挨不了揍。”
周萤的心软软的,她有瞻前顾后的坏毛病,会怕会担心会多想,林煜那肯定和十分确切的语气总能让她安定下来。
“以后想喝酒的话,我给你买,有更好喝的,不会伤脑子。”
林煜搓了搓她的头发,静电让她头顶的毛乱飞起来,手心一阵暖意,“而且,酒确实不错,一边做题,一边喝点。”
“这么好,这么好。”她的嘴巴水光潋滟,浑身喷洒出淡淡的酒味,亮晶晶地眼睛看向他。
“切。”他挺直了背,这样就开心了啊,这样就觉得自己很好了啊,这么容易就被收买。
周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耳边是澎澎的火花声,她在当下情绪充沛的一刻真的好想勾住他的手指,然后大胆地紧紧握住,热烈地前后摆动,好让一起握紧的手在风里擦出自由的风。
她在兴致最高涨的热潮里总有这样大胆的想法,但现实中当那一股兴奋劲几秒后褪去,她就再也不敢做什么了,也只是想一想。
“你跑神了啊,多看几眼天空,一会儿就没了,想看都没有。”林煜凑到她耳边,提醒他。
“…知道了…”她揉揉刚刚快要长毛的耳朵边,把注意力挪回天上,“这个烟花——”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湮灭暂停,没说完的话只留在空气中,瞳孔里满是惊讶和猝不及防。
她那放置在裤腿边上的手背突然察觉到一片温热,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挨过来的手背,刚好微微擦上,一下、两下,触碰再分离,轻盈地像慢慢坠落的落叶,似乎是不小心才撞上的。
互相沉默着呼吸,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撤开,谁也没有发出惊疑的短促,默契地直到贴上,没有一丝空气间的距离和游移不定。
直到那一块表面纹理开始发热发烫,裹挟着灼人的痒意,顺着脊背沿着上爬,带着止不住的微微颤栗悄然遍布心脏。
他们只是因为挨得很近而已,他们都在安静仰头看着满天烟花。
这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似乎都在无意间瞥过对方的脸庞,手贴手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仍然保持原有的位置,原有的弧度,继续下去……
天气很快转暖了,原来春天竟来得那样快,只需要看见那小小的一抹绿意。
周萤在教学楼的拐角等着另一个班的张佳佳下课后会和,她们已经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中午会等着彼此一起吃饭,这是张佳佳主张先开始的习惯。
拥入嘈杂的食堂,简直是人山人海,每个人都端着餐盘来来往往,转好长时间,才只能找到两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空位。
“老是这样,如果放学跑的不快些,吃饭都找不到能坐的地方,等我长大有钱了,给学弟学妹们捐个大餐厅!”张佳佳鼓着脸不满地抱怨,然后朝餐椅有情绪地甩下自己的书包。
“有志向,有抱负。”
“我说着玩儿,有钱了谁还能想起这个破高中啊。”说完后,翻了个白眼,撇撇嘴。
张佳佳坐在了她的对面,开口便是吃惊地问,“啊,周萤,你手腕上带的是什么啊?”
素净的木珠圈在周萤细瘦的手腕上,浅浅发着低调又淡雅柔和的白光。
少有人带木珠这种玩意儿,勾起了张佳佳的兴趣。
“冬天去寺里敬佛的时候买的。”周萤轻轻晃动了一下手腕。
“我其实带上好久了,你就是才发现。”
因为她的目光自说完这些话后便一直盯着手串,周萤很少对一些事物表达直白的喜欢,或是浓浓的兴趣,所以这很稀奇。
于是张佳佳问她,“这很珍贵吧?”
珍贵吗?
林煜看见这珠子的第一眼,嫌弃又讨厌的样子毫不掩饰,他不喜一切含着信仰宗教的东西,更十分轻松地一看就知道,这东西不值钱。
但她好像回来后,便一直戴在身上了。
“嗯”,周萤的眼前出现了那日的情形,她点点头,脸上有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很珍贵。”
“确实,很珍贵。”
“什么,你又说什么了?这食堂人刚刚太多了,听不清。”一个字都没落到张佳佳的耳朵里。
周萤准备再说一遍,刚张开嘴就停住了,她只是随便往旁边一瞥,便看到了坐在左前面,背对着她们两个的人,是林煜,最近看见他的次数好多。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早上一起坐车上学时,他挨在她旁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卫衣,全身没有一个图案,宽松的衣领露出干净又一览无余的脖颈和锁骨,还能闻到近在鼻尖淡淡的类似清爽的翠竹味。
此刻,周萤盯着林煜的背影,熟悉的白色衣服,他一低头,便能从后面看见他脖子的那一块凸起的硬骨,如嶙峋的石山性感桀骜。
看见了他,对着他的后背,她就张不出口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很珍贵的话。
只能埋头往嘴巴里扒饭,然后对着张佳佳疯狂摇摇头。
“哎,怎么最近没看到许逢舟的那个超级漂亮的女朋友了?”坐在一张桌子上,左右挨着她俩的几个同学聚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更高的年级。
听到身边其他人提起熟悉的名字,周萤整个人紧绷起来,对着张佳佳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两人便默契地同时保持安静,机械地推饭入口,耳朵机灵地竖起来,静听旁边的谈话。
“确实,有一阵没见到了,你又不是不清楚许逢舟的德行,他能跟谁好的时间久啊。”另一个女生无聊地挑了挑盘中的西兰花,然后再放下。
“不过那女生可是超级美啊,我敢说咱学校没谁能比的上,颜值绝对是顶级的,上次看见她站在咱们门口,一道风景线,很远都能扑面而来闻到一股香味。”
“许逢舟就是爱那款,他以前交往的女朋友不也是那样,又能特别到哪去。”
“也是,他以前也喜欢这种火辣的。”
听他们熟稔地谈起许逢舟,对这些消息了如指掌的模样,周萤猜测应该是他的同班同学,她的头埋地更深了。
“能在一起多久啊,她再好看也是混社会的,估计玩一玩就被甩了吧,听说在外面当野模,想想都不干净,很快就换新的了。”
“听有人说,好像怀孕了,吓死人,这才多大。”
“切,不是我说人坏话啊,我就最瞧不起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这才多大的年龄就这么想不开,够笨的啊。许逢舟的父母可是什么人,能让她留的下,真是妄想登天,图个小钱,不自尊不自爱。”
“不一个等级的,还真想干啥啊。”
“谁晓得呢,还是别说了吧,总觉得背后这样说不太好。”
“咱学校的人说的还少吗,大家都乱传,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他们玩的可真花啊。”
“咱们班里的林煜好像也谈恋爱了。”
“跟谁?”
“反正跟一个女生挺亲密的,我还亲眼见到他们一起……”谈话的人突然小心翼翼起来,趴在同伴的耳边,嘟囔了两句,旁人都听不清。
“啊?走吧,走吧,没胃口吃饭了。”
“你不会暗恋……”被打断八卦的同学扫兴地端起盘子。
“没有,怎么可能。”反应强烈。
讨论的声音结束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隔壁桌子空了,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周萤的脸色发白,手指用力握着筷子,一动不动。
她自动过滤掉关于林煜的事情,像是自我蒙蔽一般,他的事情毫无关系,与自己。
现在周萤的脑海里只是不停地闯入,冰冷的医院里,白色的病床上,那个脆弱又疯狂,苍白又充满红血丝的美丽双眼,那个声嘶力竭高谈自己爱情的女孩。
苏紫珊说,她很爱他,她害怕被发现,她根本不是为了钱。
他们说,苏紫珊野心十足,她痴人说梦,她妄想一步登天。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太刺耳,让周萤好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一个等级的,妄想什么呢,轰地一声如雷鸣让她立刻清醒。
周萤开口问张佳佳,“佳佳,你也知道这些事吗?就是她们说的这些。”
“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吧,毕竟许逢舟他们在咱们学校很出名啊,虽然比我们高两届,但他们很帅又超级优秀,教学楼一层的照片栏里就有这些人,谁不知道,谁能看不见。不过萤萤你爱学习,你肯定也不关注,所以不知道这些八卦。”
“我…”
周萤再抬头看向林煜坐的方向,不知道何时他已经离开了,位置上空空的,一股失望的情绪如风一样席卷过来,她垂下眼睫。
那串好像永远都在抱着空号的电话提示铃声,以及总是悬挂在头顶提醒的钟,一起响起,振聋发聩。
放学的时候,像有预感似的,如周萤所想,开始下起大雨了。
她从书包的一侧抽出每日都会带着的雨伞,已经形成习惯了,她走到校外后街的路口,一如往常等着一起回家的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雨帘外,周萤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小超市的门口,橘子苹果香蕉的水果摊前、一把玫红色的雨伞下,穿着白色短裙粉红毛衣的高挑女生旁边站着一个黑色的熟悉的背影,两人举止亲密,买了一些东西后,共同打着一把伞离开了。
她很确定,那两个人打伞时的胳膊没有一丝距离。
那是许逢舟,那是许逢舟,那是苏紫珊爱着的许逢舟!
可旁边和他一起走的,一定不是那个现在已经瘦得如枯蝶的美丽女孩。
一瞬间,周萤无比悲愤,怒视着他们的背影。看得时间久了,她默默放下了耸立的肩膀,眼睛变得麻木,浅浅地扯了个凄凉难看的笑,愣在原地。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苏紫珊只是和她见过几面的关系,她又何必为别人感到不值。或许这种事他们都心知肚明,原本,一切都是这样。
他们都是这样的,无一例外。
却偏偏听到那些关于他们的话时,心脏不停下降,酸涩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