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星目，她曾用仰慕的目光描摹千百次，如今一见，却可憎得很。

几乎是见到那张脸的同时，她的腹部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扑面而来。

她登时明白，为何方才那人一眼便认出她是这府上的大小姐——怕是沈修识早在后面提点过。

他还是一如既往了解她，知晓她不会允许这种践踏家族尊严之事发生，因此拦得最激烈的一定是她。

青年一身黑衣，在少女面前站定。

“顾大小姐，秉公办案，还望你不要任性。”

他嘴角是微微得意的笑容，顾沅芷想一巴掌抽上去。

“任性？”顾沅芷笑了，“你们不过因长辈不在，欺我府上老少罢了。若是今日，搜了这御史府，明日，是否要查查圣上的地盘？”

沈修识咬牙。

他知这世家女向来伶牙俐齿，然而重生，一切都有所变化，甚至精心设计派人追杀，企图英雄救美，也莫名没了下文。

既然不能让她为他所用，那便毁了她。

他没有再失败的余地了。

沈修识不再多话，只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朕看谁敢！”

厅前众人登时俯身跪下，乌泱泱一片。

帝王踏入门槛，不怒自威。

在齐声的“参见陛下”后，无人敢再发声。

一道娇柔随意的女声打破了寂静：“陛下，你这样臣妾也要害怕了。”

“荒唐。”文熙帝收了威压，皱皱眉，却无半分不喜之意，“你还怕朕？”

他扫视一圈屋内众人，目光定在那道苍老身形上：“老夫人，你且免礼，同朕说说，这是如何一回事。”

顾老夫人被搀扶着，颤巍巍站起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

沈修识心中紧张，不住偷瞄文熙帝的神色。

文熙帝神色并无过多变化，只扭头朝香妃道：“你这表妹倒是个机灵的。”

众人一头雾水。

香妃笑道：“阿芷，还不快谢过陛下。”

“臣女谢陛下赞赏。”顾沅芷不卑不亢，不忘捧一把香妃，“谢香妃娘娘抬爱。阿芷一直以娘娘为榜样，不敢出错。”

香妃心中满意，就听得文熙帝道：“抬起头来。”

她心下一紧。

顾沅芷心中也同样一紧。

前世尚未同这帝王打交道，便央求来赐婚，直至燕长绥谋权篡位，帝王身殒，更无暇顾及。

她缓缓抬起头，却仍旧未直视文熙帝。

文熙帝并不在意，只是瞧着那脸蛋，随口道：“不愧是香妃的妹妹，瞧瞧，这容貌气度，都如出一辙。顾御史生了个好女儿啊。”

香妃眼中警惕，却是轻轻推了一下文熙帝，娇笑着：“陛下又打趣臣妾。”

沈修识俯在地上，心下吐槽：这一大家子都是妖精转世么。前世一个姐姐迷倒了文熙帝，另一个又迷倒了那燕小世子。

想起那燕小世子还在不知何处看着，沈修识咬牙，猛地一磕头：“陛下明鉴！”

文熙帝被这动静吸引，却皱了皱眉：“你有何事如此要紧？”

“草民乃二皇子府中幕僚。二皇子向来敬仰舒太傅，因此上月知舒太傅千金走丢之事时，便命我竭力调查。”

顾沅芷暗暗勾了下唇角，饱含讥讽。

回头看来，这沈修识真不是一般的蠢。

他怕不是想提二皇子和舒太傅，好加重自己的分量，却不知这皇子党争已有多久，太子太傅同另一皇子交好，不明晃晃地表示争权之意么？

还企图让皇帝替他作主么？

果然，文熙帝嘴角紧绷起来，冷笑一声：“朕看舒太傅也是个老糊涂的。”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修识直觉不对，又听得文熙帝轻描淡写：“朕记得，他那女儿也快及笄了罢？如何能走丢？怕不是贪玩出府。”

他微抬下颌，天子近卫已带来了人，朝前一推。

舒棠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棠儿……棠儿不知是何事……”

“如此看来，你竟失忆了吗？”

帝王威严不容挑衅。

若是旁人，她自然可装傻充愣，编造出一堆理由

但文熙帝显然已经暗中查清，莫说她的身份，就是她如何接近顾大夫人的，可能也被一并收入眼中。

舒棠内心挣扎不过片刻，终认命道：“……臣女知错……臣女自幼体弱，被藏在家中，未曾见人，一时冲动出了府……还望陛下不要迁怒家父……”

说得楚楚可怜，但一直平静看着的顾大夫人也未曾动容。

相反，她知这舒棠骗了她以后，心下只剩膈应。

沈修识急急开口：“可这太傅千金，如何会到这御史府上呢？”

他正欲继续道，谁知文熙帝面色平静，甚至隐隐有些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他懒得搭理沈修识，只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少女，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此事朕已听说过，若非顾大夫人好心收留，怕是你是否尸骨无存都尚未可知。”

少女身躯一颤，如弱柳扶风，但文熙帝瞧着却有些反感。

舒太傅为人清正一辈子，怎么女儿养成这样？

舒棠心中愤懑，竟是所有罪责都归咎到她头上了。

而顾家……竟全身而退。

思及此，她看向沈修识。

沈修识暗觉不妙。

而后文熙帝便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老二的人啊………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文熙帝走时，还命人今日之内，务必把舒棠送回太傅府上。

无人处，舒棠找借口躲开几个催命般的天子近卫，把沈修识拉到一边，语气急切：“你怎么办事的？”

沈修识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舒棠见他不言语，自己也慢慢冷静下来，方才想起，这并非第一世了。

“算了，我同你说什么。”

她低声骂自己，就要转身离开。

“你也重生了？”

舒棠猛然转身回来，目带惊愕：“也？”

沈修识目光沉沉：“燕长绥，杀了你？”

“你不是么？”舒棠倒是想起前世来，讥讽一笑，“我倒没想到，关键时候，你还能在背后捅我一刀。”

被毁容时的恐惧、死前的绝望感，她至今还记得。

重生后午夜梦回，她竟对那世家女生出几丝羡慕嫉妒恨。

羡慕她天真无知，如同襁褓中的婴儿，也嫉妒她没有前世记忆，不像她一般带着恐惧，更带着前世的恨。

若非顾沅芷……那疯狗一样的新帝也不会追着他们、要他们死！

“棠儿，我是迫不得已。”沈修识叹了口气，面上含情脉脉，在舒棠看来却虚伪的很。

“行了，你不必同我说这些。”舒棠眼神阴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她在问，这一世的目标是什么。

前世她穿来这里，绑定了系统，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又阴差阳错遇见同样状况的沈修识，因而结盟。

大概是吊桥效应，喜欢上沈修识在她意料之中，只是面对她的示好，沈修识居然拒绝了。

他居然拒绝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登基，大权在握，任务完成后他们都要回到现代，只有他们是一路人。

谁料半路杀出个顾沅芷。

她对这种土著向来是不屑一顾，高傲得很，谁知沈修识居然真对她动过心。

舒棠的自尊心容忍不了。

如今前世已尽，爱恨未散。没了任务，也没了系统的金手指，舒棠只想杀了顾沅芷。

而沈修识也是这个想法。

舒棠对上沈修识的眼睛，露出笑容：“今世，再和我站在一边吧？”

燕长绥看了一出好戏。

二皇子同他面上交好，因此也介绍了几个幕僚同他认识，沈修识便是其中之一。

虽不知为何对方装作不经意，一面极力引他来这顾府看戏，但他如今对这顾大小姐的事属实好奇。

沈修识打的算盘无人知晓，但他约摸看出来，这人，怕是失手了。

戏终人散，他又摸进某个屋子。

听见细微声响，顾沅芷猛地扯起刚换上的衣裳，望向来人，脸色一冷。

“燕小世子，我们很熟么？”

“都一同喝过酒了，自然比一般人要熟的。”燕长绥大抵装纨绔装久了，逢人都能露出三分亲切和三分撩拨。

他大马金刀坐到桌前，指了指茶壶。

顾沅芷很是无语。

她手指飞快扣上最后一颗盘扣，将那壶拿远了些。

燕长绥挑眉：“一口茶都不给喝？”

“燕小世子金贵，这都是冷茶，没来得及换。”

“啧。”

“不必说那些阴阳怪气之语。”顾沅芷堵住他要说的话，“顾府很穷，而我尤甚，比不得燕小世子逛花楼喝花酒，出手阔绰。”

燕长绥又挑眉：“本世子可什么都没说。”

见她不答，他又问：“一万两筹到了？”

回应他的是陡然锐利的目光，又冷又警惕，是他在年纪相仿之人交往时从未见过的。

顾沅芷只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

也是，这世子爷神通广大，什么不知晓？

还好她同他上辈子除了那点孽缘，并无过节，这辈子只要不同他为敌便好。

她默默走到另一处，掏出几沓纸，清点起来。

而后放回去，又坐到了桌前。

“筹到了。”

“你倒是瞒都不瞒了。”燕长绥咂舌，“没意思。”

“燕小世子当看戏么，还评起来有无意思了？”顾沅芷盯着他，眸色平静，“如果燕小世子一直看戏，我倒也并无意见。”

开始试探他的态度了。

燕长绥唇角弧度不变：“你若演得有意思了，本世子倒是愿意看下去。”

“是么？那沅芷便多谢燕小世子了。”

顾沅芷似笑非笑，下了逐客令：“沅芷还要换衣，燕小世子大抵没有这癖好罢？”

燕长绥耸耸肩，只待她转身功夫，便又从屋中消失。

顾沅芷面无表情走去关了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