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泽推门进来时, 正好看见歪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陆梦溪。她应该刚洗过澡，一身单薄的缎面家居服，细瘦白皙的小腿懒懒散散地搭在沙发边缘。

“在看什么？”裴越泽走过来问道。

“看物流信息。”陆梦溪刷新了一下手机界面, “上个月买了条衬衫裙，等了一个多月……还没发货。”

裴越泽顺口提议：“那换一家买？”

陆梦溪道：“这条裙子是设计师专属原创，别的地方买不到。”

裴越泽“嗯”了声, “什么样子的？”

陆梦溪从相册里翻出衬衫裙的图片，递给裴越泽看。

裴越泽瞟了两眼, 轻轻摇头。

“嗯？你觉得不好看吗！”见裴越泽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陆梦溪好奇地征询他的意见, “你觉得哪里不好？”

裴越泽意味深长地点评：“扣子太多了, 脱起来不方便。”

怔愣两秒后, 陆梦溪的神色变得十分不齿, “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想你。”

陆梦溪：“……”

他答得太快太坦然了, 陆梦溪忽然词穷，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 手机铃声响了。

裴越泽将手机递还给陆梦溪，“一萱找你。”

陆梦溪接通电话。

电话另一头，裴一萱的声音听上去很谨慎：“嫂子，如果我拉着你一起夜不归宿，我哥会朝我撒气吗？”

陆梦溪望了眼旁边的裴越泽, 不由莞尔，“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裴一萱说：“就是，我那个电影要上映了嘛，第一场是午夜场，零点开始的，我买了两张票……到时候一起去看？”

陆梦溪应了下来, “行啊。”

-

影片《逃》由宋非凡导演执导，席礼和裴一萱主演，讲的是女大学生被拐卖到深山的故事。先前点映时，就已经好评如潮。加之两名主演一个罹病去世，另一个隐退娱乐圈，观众对这部电影除了期待，还有无尽唏嘘。

片方选定席礼辞世一周年的日子，作为电影全国公映的第一天，以此作为缅怀片中男主角的一种方式。

电影开场两分钟后，裴一萱戴着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跟陆梦溪一起摸黑走进观影厅，找到座位坐下。

观影厅内座无虚席。由于影片本身的氛围比较沉重压抑，所以观众席也很沉默安静。

影片放映到最后，裴一萱饰演的女大学生林薇，终于奋起反抗，一刀砍死了那个花钱买下自己、有实无名的丈夫。然后一边惊惶地抹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山下逃。

这是一个长镜头。从林薇似笑似哭的脸庞上慢慢推远，看不见尽头的山路逐渐出现在画面中。林薇的身影渐渐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在庞大山体的衬托下，何其渺小脆弱。

最后片名浮现在字幕上——《逃》。

影片结束。

观众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场。

陆梦溪放低声音：“一萱，你之前不是说你要靠这部电影拿影后吗？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裴一萱轻飘飘地笑了笑：“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已经基本退圈了。”

陆梦溪不由缄默。

她这两年偶尔和裴越泽一起回裴家小住，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关于裴一萱的事。

比如，裴一萱当年不惜和家里闹翻，也坚持要去娱乐圈发展，只是因为，她想离从小到大的爱豆，席礼，更近一些。

席礼过世之后，她选择低调退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圈子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在30岁之前拿到影后吗？”陆梦溪道。

裴一萱沉默片刻，故作轻松地说：“我之前和席礼在一起的时候，跟他打了一个赌，赌我能在30岁之前登顶影后。他说……到时候他会在颁奖典礼上向我求婚……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我很傻，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会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去赴汤蹈火的啊……”

前方银幕上，片尾演员表等等内容播放结束，漆黑的画面中忽然出现一行字——

悼念席礼先生一周年忌辰。

黑底白字，画面停留许久。

裴一萱注视着银幕，仿佛被按到了一个开关，忽然泣不成声。

陆梦溪默不作声地轻拍她的背。

裴一萱微低下头，声声哽咽到支离破碎：“我真的好没用……都过了这么久！我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他……”

林薇或许逃脱了，但裴一萱没有。

她困在无边惦念编织的巨大牢笼里，逃不掉了。

-

又等了一个多月，陆梦溪买的那条衬衫裙终于寄到家了。

正好舞剧《虞姬》圆满落幕，陆梦溪就穿了这条裙子和同事们一起去吃庆功宴。

《虞姬》是两年前推出的舞剧，正式演出后反响很好，投资方裴氏也舍得给钱，所以《虞姬》就作为江舞的保留剧目，每年都会跟观众见面。

来吃庆功宴的同事在一起合作了两年，一群年轻人，彼此都太熟悉了，一顿饭笑笑闹闹地吃了好久，号称要通宵畅饮，不醉不归。

到了晚上11点，一直等不到陆梦溪回家的裴越泽，旁敲侧击地问清了她所在的位置，亲自动身来接她了。

他导航过来，找到舞团那个包厢。

包厢门是虚掩的，喧闹的谈笑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裴越泽立在门外，拨通陆梦溪电话，问：“溪溪，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融着陆梦溪心虚的嗓音：“呃……这边还没结束，可能还要过一会儿……”

裴越泽清淡地“哦”了声，道：“我现在就在你们包厢门口。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进去找你？”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

“我马上来。”她道。

两分钟后，陆梦溪打开包厢门走了出来。

裴越泽看见她身上那条不及膝的衬衫裙，眉心不禁一跳。不动声色脱下自己的长款风衣，披在她身上。

“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有酒气。

“喝了一点点。”陆梦溪抬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捏着一段空气，象征性地比划了一下。

裴越泽看着她不同于往日的绯红脸颊，有些无奈地揽着她下楼，“算了……先回家吧。”

到家时，已经过了零点。

裴越泽接了杯温水，递给陆梦溪。

陆梦溪一口饮尽，然后眼巴巴地望着裴越泽。

裴越泽觉得好笑，问她：“还要喝水？”

陆梦溪摇摇头，把杯子放到一边，张开双臂，声音软绵绵的：“抱……”

裴越泽十分配合，上前半步拥她入怀。

醉酒的陆梦溪和平时的状态大相径庭，清冷矜持几乎褪尽了，整个人变得格外乖巧温软。

她侧脸贴在裴越泽的胸膛上，轻声轻气道：“待会儿我想泡个澡，身上都是酒味儿。”

裴越泽说：“好，我去帮你放水。”

陆梦溪抱紧了他，埋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话语间有一种得逞般的骄傲，“嗯……现在你身上也都是酒味了。”

裴越泽按住她乱动的身子，低笑道：“嗯。”

“所以……”陆梦溪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要不要一起洗？”

裴越泽望着她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眸，无声一笑：“也不是不可以……溪溪，你再说一遍，我录个音，免得你明天酒醒了说我趁人之危。”

陆梦溪傻乎乎地和盘托出：“不会啊，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就算你趁人之危，我也舍不得生你的气。”

“这样啊……”裴越泽低头在她眉目间轻吻，无比真诚，“我也喜欢你，你大可以趁我之危，为所欲为。”

一刻钟后。

狭小的洗浴间浸润着氤氲的水汽，陆梦溪后背抵着浴缸内壁，热气萦绕间，她仿佛恢复了一点理智——

“别别别别撕！我等了两个多月才等到的裙子……”

……

下半年，江舞来了一批刚毕业的新人。舞团安排珠玉在前的陆梦溪指导萌新。

某一日，徐宁宁来找她一起吃工作餐，正好听见她跟那些萌新说：“现在离月底还有二十多天，大家好好练，一定可以在舞台上呈现出更完美的效果。”

徐宁宁出声提醒：“今天是20号。”

陆梦溪茫然：“对啊，怎么了？”

“离月底只有十天了！姐妹！”徐宁宁扼腕叹息，“你看看你，人家都是一孕傻三年，你还没怀呢，就开始犯傻了。”

陆梦溪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当天工作结束，她就去买了验孕棒，晚上回家照着说明书自测。

几分钟后，她对着验孕棒上那个“+”号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喊裴越泽。

两人第二天早上就去了医院，血检确认怀孕。

孕三周。

陆梦溪倒推了一下时间节点，记忆一下子回溯到了某一个潮热的深夜，与此同时想起的还有浸湿的衬衫裙、水汽腾腾的洗浴间、以及被扣住双手禁锢在窄小浴缸里的她……

这个孩子完全在计划之外。

虽然已经结婚三年多了，但对舞蹈演员来说，真正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这个时候放下事业怀孕生子，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陆梦溪一直没有主动怀孕的想法。

在这方面，裴越泽始终尊重陆梦溪的意见。长辈催生时都是他挡在前面，半句不提陆梦溪，只说是自己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不过现在，孩子自己找过来了，陆梦溪肯定不会割舍。

她跟舞团说明了情况，辞演下半年的两场舞剧，谢绝一切高强度排练。

孕八周产检，B超查出了两个妊娠囊。

是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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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家中即将多出两个新成员后，夫妇两人准备置换一套带花园的小别墅，给两个小朋友提供更宽阔的活动空间。

历经千挑万选，最终在老城区敲定了一套独栋。南北各有一个大花园，对面就是生态景观公园，环境宜人，却不偏僻，距离两人的工作地点都不远。

过户后，裴越泽请设计师重新装修。设计师详细征询了夫妇两人的喜好及生活习惯，画了初版设计稿，发到了裴越泽的邮箱。

裴越泽转发给陆梦溪，“溪溪你看看，这个设计喜不喜欢。”

陆梦溪正在剥橙子，腾不出手，懒懒地应了声：“都行，你看着办吧。”

裴越泽见她兴致缺缺，就将设计稿下载到pad上，拿到陆梦溪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给她看，还充当了一下设计师，细致讲解了每个房间的功能和风格。

显然，他非常享受和陆梦溪一起设计未来的过程。

翻到洗浴间那一页，陆梦溪多看了两眼，吃掉最后一片橙子，擦了擦手，道：“要不……换个大一点的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