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榆想不明白妖帝的心思,就像她永远搞不懂小孩哭是饿了还是尿了一样。
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谢九懂,但不想挑破。
秦桑榆咬着唇苦恼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通,索性不再烦恼,果断把此事抛之脑后,将话题继续扯回怎么阻止妖帝进谢九识海上。
她抬眼看向满眼复杂的谢九,“九九,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妖帝进你识海吗?”
谢九摇了摇头,“他的妖力太强了,我抵抗不了。”
秦桑榆肉眼可见的萎靡不振。
谢九不紧不慢的补充,“但短期内,他应该不会来夺舍我。”
秦桑榆眸子瞬间迸射出看到希望的亮光,她激动的一把抓住谢九箭袖,急切的追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九也不卖关子了,他垂眸认真的看着秦桑榆,“你还记得雪凌城下镇压的那只上古大妖吗?”
秦桑榆点点头。
“镇压上古大妖的阵法源自天道之力,那次,谢泠以我为饵引诱大妖对我们动手,同时帮助大妖制造地动,让我们落入大妖陷阱,探出天道阵法所在,夺取天道之力。”
秦桑榆钦佩的瞪圆了眼睛,不愧是大佬,就是敢想敢干。
看到秦桑榆崇拜的目光,谢九不满的轻哼一声。
秦桑榆极有眼色的换上一脸不屑,愤愤道:“阴险狡诈!”
谢九面色如常,看起来矜持端庄,但眼角还是泄了一两分春风得意出来。
他掩唇咳嗽了声,接着道:“你晕倒之后我就被他夺舍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感受到束缚我的那条枷锁没了,他离开了,应该是成功夺取到天道之力了,现在在闭关炼化。”
秦桑榆若有所思,“这么说,我们得赶在他出关之前想出对策。”
谢九颔首。
秦桑榆垂眸沉思,碎碎念道:“这具替身傀儡是他的,有他的心头血,但现在已经被你修成了人身,若是此时强行拔除心头血……”
谢九平静的接话:“肉身死亡,我会变成孤魂野鬼。”
秦桑榆思绪一滞,短暂卡壳了下,然后继续碎碎念思索:“封印记忆的是天道,那你可以炼化你识海里的天道之力吗?”
“不能,封印记忆的天道之力已经消散了。”
“好吧。”路又被堵了一条,秦桑榆想着再换一条路,谢九就反手握住了秦桑榆抓着他箭袖的手。
“一时半会儿谢泠不会出关的,我们可以慢慢想对策,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谢九的目光落在眼前翠绿的树叶上,漆黑的瞳眸晕染出深色,眸底辰星寥落,余留虚无。
秦桑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谢九清澈的少年音晦涩幽沉,“妖帝被天道封印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秦桑榆一愣,她看着谢九冷漠的侧脸,抿了抿唇,眸中划过异色。
戚白昼的废稿里没有过多着墨洪荒先神,但浅浅带了一笔他们的结局。
九尾天狐,灾祸之源,天道判其合族寂灭,不存于世。
……
谢九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触碰攀附在树干上的苔藓,粗壮的树干往两边拉扯,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黝黑洞口。
秦桑榆带着结局看过往,心情不可避免的沉重,但她不想影响谢九,一声不吭的跟着谢九的步子,踏进了树洞。
树洞幽深狭窄,阴暗潮湿,发着微弱绿光的石头隐没在肥厚的苔藓间,勉强提供了一点光源。
谢九脚步声轻快,带着点迫切的意味。
但又担忧身后的秦桑榆,走几步便停下来看看她有没有跟上。
秦桑榆看出谢九的惴惴不安,安抚的露出一个微笑:“九九,这里是你的识海,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往前走,我跟得上。”
谢九目光微暗,唇角线条无意识的抿紧,少年音发干:“抱歉,我……”
少年因一时的忽略而愧疚自责,看得秦桑榆心软软的,她洒脱的摆摆手,语声柔和体贴。
“你我之间不用多说,我明白的。”
谢九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着秦桑榆天真纯良的脸,眸底深处泛滥出病态的执拗和哀伤。
她不明白的。
他这么迫切的想要知道这段记忆,不是因为想知道妖帝的过往,而是想要用这段记忆和那个连妖帝都忌惮的存在做交易,换取一个让秦桑榆脱离救世主命运的机会。
谢九睫羽颤动,眼睑垂落抬起间,复杂压抑的情绪尽数收敛,他恢复往常的意气张扬,俯身靠近一脸善解人意的秦桑榆,柔软饱满的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落在她肉感的侧脸上,一触即分,蜻蜓点水。
随即伸出手,不等那人反应过来,抓住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五指强硬的挤进指缝,牢牢扣紧。
他转过身,拉着懵懵懂懂的秦桑榆,大步往前。
秦桑榆磕磕绊绊的被他拖着走,后知后觉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余温尚存的脸颊,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上他的步子,嘴上不依不饶的确认:“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谢九梗着脖子看着前方,并不看她,口吻僵硬:“没有亲。”
最后一个字说得很轻很轻,带着些欲盖弥彰的心虚。
秦桑榆眼尖的瞅到他发丝遮掩下的后颈,白皙如玉上的肌肤浮了一层艳丽的红,分外明显。
口是心非。
秦桑榆得到回答,好心的不再纠缠,亦步亦趋的跟着谢九往前。
幽暗的洞口漏出一缕刺眼的白光,如乍破黑暗的曙光,越来越亮。
白光亮得有些刺眼,秦桑榆下意识闭上了眼,直到听到叽叽喳喳的人声时,才试探着睁眼。
入目是一片清新舒适的青绿。
青绿绵延至目之所及的地平线,原野平坦开阔,唯一的凸起是一棵树干直径约莫二十米的参天巨树,枯树枝繁叶茂,树荫如云,挡住头顶刺眼的日光,还树下栖居的住户一片幽静。
粗壮的树枝间,坐落着许多橘黄色的柿子外形的小房子,房门推开,能看见五颜六色的九尾狐在其间枕着尾巴盘成一团酣眠。
垂落的藤蔓上系了木板,小狐狸们蹲在木板上悠哉的摇晃。
树下木头砌就的桌凳上,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品茗闲谈。
远离大树的草地上,还有小狐狸追逐打闹,穿梭间无意撞到盘腿坐在地上互相编织花环的男男女女,惹起一阵喧闹。
一派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景象。
谢九愣愣的看着前方的祥和美好,握着秦桑榆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
是无所适从的茫然。
秦桑榆安抚的捏了捏他的手,在少年困惑不已的眼神投来时,弯着眉眼露出一个盈盈的笑容。
像是从她的笑容里汲取到了几分勇气,谢九心里的不安散去几分,他拉着秦桑榆往树下老人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他清了清嗓子,敛下眉眼间的张扬锐利,试图用最柔和的语气去搭话。
嗓子里刚刚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就彻底卡住。
他愕然的看着面前的场景,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秦桑榆正费劲的弓着腰,在老人面前做鬼脸,见老人不搭理她,还得寸进尺的揪了揪老人浓密的白胡子。
谢九:“……”
谢九面无表情的把秦桑榆提溜了回来。
秦桑榆还是头一次这么光明正大的干坏事,兴奋得眉飞色舞。
“九九,他好像看不到我们耶!”
谢九不发一言,拉着她就往树干的方向走。
到了枯树盘根错节的根系上,谢九弯腰抱起秦桑榆,轻巧的跳上树枝,几个呼吸间,停在一处能容纳十几人的木屋前。
木屋藏在厚重的枝叶间,看不清全貌。
青丘山的狐狸们看不到他们,方便了他们的行动。
谢九带着秦桑榆大摇大摆的进入木屋,木屋里或坐或站着四五人,神色各异,但眼神不约而同的落在同一处,是一扇紧紧关闭的木门,门内隐约传来女人的叫声。
秦桑榆好奇的看着他们的动作,偏头去看谢九。
谢九自从进入这里,就打不起一点精神。
他耷拉着眼皮,指着坐着不住敲拐杖的白发老人,嗓音疲倦:“这是我……妖帝的爷爷,九尾狐族的族长。”
手指移到一旁紧张搓手的中年男人和扇子扇得飞起的年轻男人,“妖帝的两个叔父。”
再往旁边,容貌优越的女子。
“妖帝的姑姑。”
女子旁边的小姑娘。
“妖帝的阿姐。”
介绍完毕,谢九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秦桑榆眼巴巴的看着他,湿润无辜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
谢九安抚的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只是识海开始自我修复了,有些犯困而已。”
秦桑榆稍稍放心,目光顺着落在木门上,惊疑不定:“那里面?”
谢九又打了一个哈欠,他懒洋洋的从后面抱着秦桑榆,声音慵懒:“他们在等待妖帝诞生。”
大庭广众的,这么亲密。
秦桑榆脸红了红,但没推开谢九,任他靠她越来越近,直至下巴搭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都趴在了她身后。
识海的伤没那么好修复,随他舒服了。
耳畔的热气一缕一缕的往耳朵里钻,酥酥痒痒的。
秦桑榆忍住躲开的冲动,转动思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记忆上。
“那妖帝的父亲呢?他在哪儿?”
怀里的人温热柔软,灵魂上还附着着他的灵气,近距离拥着,比任何疗伤灵药都有效,他舒服的眯了眯眼,嗓音都染上了几分餍足的漫不经心。
“我想想啊。”
“唔……好像是在龙宫。”
“龙主生的那个小崽子上个月跑到青丘山烤兔子,被阿姐撞见,狠狠教训了一顿,他不服气,纠集了一帮虾兵蟹将来闹事,结果被阿姐打得屁滚尿流,回去后就哭着闹着要龙主替他出气。不知道龙主跟他说了什么,前几日得意洋洋的跑到阿姐面前说什么要娶她当三十二房小夫人的鬼话,又被阿姐狠揍了一顿。”
“阿姐被小崽子的鬼话气的哭了一通,父亲护孩子,不忍心阿姐受委屈,就去龙宫要说法了。”
秦桑榆听得津津有味,还想问问更多,就感受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谢九挨不过困意,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