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脸上血色消失的速度肉眼可见。他来不及思考,赶忙用尽全身力气,在空中翻转身形,双脚擦过墙面时,猛地一踩,纵身蹿下地面。
堪堪落地,前方视野中就轻盈地落下一个人影。
抬头一看,目眦欲裂。
七公主手中把玩着一柄出鞘的匕首,神情一如往昔,言笑晏晏,刀尖却朝着他。而在她身后,五皇子也在神武军的护佑下,从叛军中厮杀而出,俊逸的面容沾着血迹,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
见了如今的场面,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但恰是理智尚存,心里的怒火才更甚。
他竟然被一个从来不以为意的跟班给背叛了!
无论有多不可置信,摆在面前的事实容不得人不相信。
五皇子在七公主身边止住脚步,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了这个一向只知趋炎附势的妹妹。七公主笑得温柔,任由五皇子那含着审视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刮过。
“七妹妹,五哥倒是小瞧了你。”五皇子意味不明地开口。虽然一早猜出他这七妹妹不是个安分,趋于人下的主,但今日之事带给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没有太子庇佑,这七妹妹别说是如今的荣华富贵,便是成年后的封王开府都不一定能轮到她,没有母族旧情和自身功绩,只能在深宫中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公主。几十年前,父皇还未即位,才是个郡王的时候,宫中不知多少个而立之年还没有出宫开府的皇子。
七妹妹,为人不诚啊。
“五哥哪里的话,二哥要做乱臣贼子,身为受萧朝万民供养的公主,我即使万般不舍,也不能弃万千百姓安危于不顾。说句不敬的话,若是来日五哥也一时被蛊惑,我纵使痛心不已,但为了父皇,为了萧朝百姓,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做。”七公主丝毫不慌张,嘴角弧度依旧。
五皇子不置可否,但对面的太子哪里忍得了,他死死瞪着七公主,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此刻这几人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天光逐渐黯淡,杀声仍旧震天。
不过叛军人数本就不敌宫中禁卫,本意想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将计就计,不大一会的功夫,叛军人数越来越少,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五皇子看了眼七公主,谁承想对方也恰好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鲜血弥漫的空中交汇,下一刻,身形同时向前,两只泛着寒光的匕首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度,破空声阵阵。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街最南边的公主府。
月色掩映下,朱红色大门边立着道道黑影,手持利刃,目不转睛地盯着厅前的江令薇,府中侍卫不见踪影,唯她一人。
皎洁的月光流泻了一地,却也缓和不了半分当下肃穆紧张的氛围。
时间倒回前一刻,早有准备的江令薇默默地在一侧的回廊下伸展身体,拳头捏得霹雳作响。
而身后的西北角暖阁边,瑰丽的绮窗间现出一张仿若天人的面貌,可能是刚沐浴过的缘故,柔顺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远远瞥一眼,好似出水芙蓉,看起来少了些白日里的锋芒,但若离近几分,便能看见那双瑞风眸中翻涌的情愫与不加掩饰的占有欲,牢牢地锁着江令薇。
可惜被这道视线紧紧盯着的她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更确切一点说,是没心思去想别的。
她知道今晚注定不太平,也清楚宫中一定乱了起来,唯独不知晓的便是来杀她的,到底有多少人。毕竟这是个绝佳的除掉自己的好机会,谁叫她住得偏远,又遭人厌恨呢。
来的许有十人?百人?千人?
她不清楚,但若是后者,那也太瞧得起她了。
“他们来了。”清冷的声音自后方而起。
江令薇立刻止住动作,看向大门处。
“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最近有没有长进,记得,不准受伤。”
嘱咐的话音回荡在院中,绮窗缓缓合上,只依稀能窥见几分人脸的轮廓,但月光照不到那处,远远看去,只当是窗格里雕的花。是个旁观的好位置。
偌大的公主府,光线不曾停留的粉墙下,阴暗角落里,屋瓦间……无数身着黑衣的暗卫隐匿在此间,等候着客来。
墙头倏然越上几道黑影,不过眨眼的功夫,庄重的朱红色大门便被这几位“客人”从里打开,迎接外头站成一片密密麻麻的人。
江令薇没有做声,像是看不清似的从廊下绕至厅前,霎时间被数道目光团团包围,含着掩盖不了的杀意。
周皓从黑影后现身,步伐有力,一听就是有功夫在身,至少是五年以上。
而江令薇满打满算习武才两年有余,按常理来说,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周皓还有这么多帮手。
她对上他,就像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没有分毫胜算。
周洪抬眸,面对眼前间接致周洪于死地的江令薇,眉眼之中不含任何温度。
同样的,江令薇面上也无半分表情,没有十公主应该现于人前的怯懦,没有被人围着的惊惧,有的只是和周洪眼中一般无二的冰冷杀意。她刚才粗略一看,派来解决她的人手应是有百余人。
可以,她能应付。
周皓拾阶而下,步步逼近。
江令薇盯着他,随着他的靠近,眉宇肃沉,一步步往后退。
周皓身后的黑影没有跟过去,只是沉默着把朱门关上,势要将这宽敞的公主府变为血腥的杀戮场。
然而,此举却正中府中暗卫下怀。关起门来才好杀,帮他们省了许多功夫。
周皓忽然在距江令薇两丈远的地方站定,他环视府邸,一股莫名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里……是不是太安静了。
而眼前这位公主的神态也有些不正常。
不出声,不惊慌,好似早有准备。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江令薇眉毛都没动一下,抬手轻挥,隐于角落里的暗卫霍然现身,锋利的刀剑齐整地泄出一片寒光,猝然一瞥,好似云间月色。
府中立刻响起抽气声。
不论是暗卫行动间的规矩,还是江令薇此刻的动作神情,都令周皓及其手下呼吸一滞,错愕不已。
一个才在朝堂中崭露头角的年幼公主,怎么会拥有面前那些一看就武艺极高的侍卫,那绝不是宫中分派给各皇子府的。所有人心中同时浮现这个念头。
那是什么?
人的思维在极度震惊和骇然下,已经维持不了冷静的思考,只有想活命的本能在叫嚣。
无人知晓,也无人想知道,他们只想赶快离开。
但身后朱门不知为何怎么也打不开,而四周的墙头上也站满了暗卫的身影,道道目光像极了紧盯猎物的鹰隼。攻守之势转瞬异也。
周皓面色变来变去,脑子里一会是朝暮节那日江令薇与朝臣的话语,一会是周洪的癫狂模样,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看向抽刀出鞘的江令薇,那模样寻不到半点传闻里的唯唯诺诺,反而是天家独有的,在某些时候,对所有人事一致的冷漠无情,还有着几分近乎夸张的跃跃欲试。
是的。
她想挥刀杀人。
周皓为自己心中的所想感到荒谬,但此情此景,他并不陌生。
在与本朝皇帝相关的野史里,他读到过类似的场面。和其他人看过抛之脑后,只以为是野史不可当真的想法不同,他清楚,那是真的。
他父亲亲口跟他说过,如今的陛下对自己的手足有多残忍,御下之术有多冷血。
曾经的夜话仿佛穿过时间的流逝,将眼前的面容与御座之上苍老的容颜重合,最终,惊人的相似。
亲眷之间,本不该惊讶,但那双圆眼中偶尔闪现的冷光与蠢蠢欲动,几乎一模一样。
父亲为王,高高在上。女儿又怎会是任人欺辱之辈。
周皓敢确信,宫闱中所有皇子都没有面前的这位十公主与陛下来的相似。
前者,将他们周家玩弄于鼓掌之中,忘恩负义,后者,设计瓮中捉鳖,要杀了自己这下一任家主。
真不愧是父女,一样的无耻!
周皓现在一想起自己先前在太子的威逼下,同意替他杀江令薇的决策,就万分后悔。
也许,这江令薇早就把他那蠢表哥的想法揣测得清清楚楚,和那位白眼狼皇帝一同设下奸计,好彻底扳倒他们。又或许,从江令薇夺了太子出征漠北的名额开始,便是一切奸谋的开始。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周皓想了许多。
最后定格为,想活着只有豁出去拼死一战,才会有几分渺茫的可能。
正厅匾额下的江令薇尚不知自己在周皓心里已经成了一个运筹帷幄,把所有人事全部算计进去的幕后主谋,如果知晓,定会新奇地问上一句:是她做了什么,给他这种离谱的错觉?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绝妙的奸谋,有的只是想杀了,欲置她于死地之人的心罢了。
以牙还牙,以怨抱怨,在情在理,不是吗?
江令薇动了动手腕,左手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也是裴渡舟要她出手的原因。
她一边握着长剑,一边注视着前方神态郁沉的周皓,嗓音温和:“是来找我报仇的吗?你弟弟是我杀的,我还命人割了他的腿,想报仇,请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