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皎洁,悬挂夜幕。转眼已至子时。
今夜有许多人都睡不着觉,京师里外,皇宫内院,高门大宅,缧绁牢狱,街巷坊市……
原因皆是为了周家。或愁或喜,或悲或怒,不尽相同。
唯有位于长安街南边的公主府里,有人不得眠的原因与周家无关。
宽敞温暖的卧房里,浅色镂花帷幔掩映的床榻正中,江令薇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双手紧攥着身侧的云锦毯子,骨节都攥得发了白,脸上表情似痛苦似欢愉,仿佛正在承受折磨,又像是无边的享受。
帷幔下摆花纹细密,遮住了余下光景。
只能依稀能见一些啧啧水声交缠的动静,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难耐的求饶和轻笑。
“不喜欢吗?”
“……也……也不是,你别呼气……”
“有吗?冤枉我。”
“不……不准说话,快点……”
“公主殿下好凶啊。”
不大一会儿,床帷里动静加重,交缠变为了吞咽。
又是一会儿过去,逐渐趋于安宁。
江令薇睁开被刺激得流泪的眼睛,无力地推了推下首的脑袋,音调发颤:“可以了,快去净面……”
“你帮我。”裴渡舟扬眉,腔调带着懒散的笑意,在她勉强同意后,才慢条斯理地支起身,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脸巾,浸入鱼洗盆中打湿。
江令薇接过湿润的巾帕,想坐起身,但身体太受刺激,根本没力气起来,而面前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大手插进她额发里,薄唇微弯,戏谑道:“不是要给我擦?”
她嘴角瘪了瘪,知晓他是故意的,但也毫无办法,只得闷着声音道:“那你低头。不然你就只能自己擦了,反正你也不肯拉我起来。”
面前骤然放大一张俊脸,眸底含着笑,眉峰微挑,“殿下好大的脾气,臣惶恐。”
“你惶恐?”江令薇蹙着眉心,根本不信,他还惶恐上了,那刚才在书房里百般威胁她的人是谁?
“当然。”裴渡舟应得煞有其事,嘴角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殿下乃是皇子,不久之后又将加封郡王,入刑部当值,臣如何比得过您,日后还要仰赖殿下庇佑臣,今日你的二哥,把臣好一顿痛骂,你说,你要如何做?”
“真的吗?”她双眸霎时变得亮晶晶的,很明显只听到了前半句话,虽然一早就知道扳倒周家后会有好处,但亲耳听到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满足。
“你看起来,很兴奋嘛。”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笑容渐渐消散。
“啊?”她睁大眼睛,圆润的杏眸划过几分不解,加官进爵应该是个人都开心吧,作势正准备问出口,眸光注意到他现在的样子,忽然一滞,临到嘴边的困惑转为关心:“要不,还是先擦擦脸再说话?”
连长睫都被沾湿,更不要提分不清是汗液滴落,或是其余水液的面孔,还有正抿成一条直线的殷红薄唇,她离得近,连其间细小的唇纹都看得见。
和先前略有些干燥的状态比起,现在纹路之中带着温暖水雾蒸腾过后的湿润,在不甚明亮的帷幔掩映下,莫名显得惑人。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乌黑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有些出神,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刚才的满足倏忽间被抛之脑后,有了新的目标。“别动,我给你擦。”说完,她捏着巾帕朝他脸上拭去,幅度很轻柔。
“色胆不小啊,殿下。”裴渡舟不咸不淡地开口,身体却诚实地离她再近一点,好方便她的动作。
“嘘,不能说话。”江令薇一本正经地摇着头,专注地为他擦拭湿润的水液。
“哦?这是为何。”他用眼尾轻轻扫过她白皙的指尖,嗓音低沉。
“因为你一说话,我就不想睡——”
“睡什么?”他唇角微弯,然而笑意不达眼底,“难道是不喜欢我说话,觉得扫兴,是这样吗?原来你当真觉得我气性很好?”
“是……呃,也不是,你误解我了。”她及时憋住嘴里呼之欲出的话,却用巾帕下意识捂住他的唇,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果不其然,裴渡舟笑容全无,神情沉了下来。
按照以往,江令薇嘴快被发现之后,就该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好应付过去。但现在不同,他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像掺杂着使人动情的药物似的,唤醒她身体里蛰伏的野性。
想睡他。
但是要先净面,擦干净。她没有和自己亲密的癖好。
“不生气,不生气……”纵使心神被他现在的模样牵动,她还是近乎条件反射地道出哄人的语句,双眼泛着不甚清醒的光晕,“加封郡王,当然会兴奋,加官进爵,人生美事,但还有一点,是我又多了一点地位,以后能多保护一点渡舟哥哥。”
裴渡舟剑眉弧度缓和,用眼神寸寸描绘过她的面容,星点笑意藏在瑞风眸深处,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显露出来,使眉目弯折,不快的情绪烟消云散。
江令薇还在继续说,明明从前她哄人哄得甚觉吃力,也认为他太过不可理喻,人没哄好,自己先不耐烦了。但如今许是欲望使然,丝丝缕缕的渴求穿过一直被压着的不满,撬开过往的回忆,将遇到的一幕幕往事全部拉出来,在其中寻找宽慰男子的语句。
街头巷尾,书中,军营中……尽可能地多加回想,一个都没放过。
至于原因,可以说只有一个——她想睡他。
不过套用别人的话说了半天,却见他的脸色又有转沉的趋势,似乎看得出来那些话并不是出于她的真心。
江令薇被此刻的男色迷了神智,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自己内心早就琢磨过的想法,一边温柔擦过他的面庞,一边温声道:“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虽然是丞相,可父皇是在装病,周家彻底死绝之后,他的病大抵会好,到时候,谁会容得下代批阅奏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呢?朝野之中,你该如何立足呢?”
裴渡舟不语,直勾勾地盯着她。
“从皇城司爬上来,一定很辛苦吧。你虽然从不和我说这些,但我知道,皇城司从来都是一个血流满地的牢狱,那里面的人勾心斗角,没有半丝同僚情谊可言,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想往上爬,成天子心腹,光耀门楣。现在的指挥使孟兴据我所知,是你提拔上来的,对你很忠心,可天下皆归父皇所有,你能给的,父皇能给更多,他的忠心又能保持多久呢?内忧外患,群狼环绕,处境堪忧。
没了你这个丞相,立刻会有下一个丞相;没了我这个公主,立刻会有下一个公主。我是想往上爬,被看重,得器重,不仅仅是因为想要荣华富贵,天家权柄。更多的是,我也想保护你。有了权势,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在这些事情之中,我最想做的,是想要你好好的。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与之前在神像前被逼着立誓不同,这一刻的江令薇,所言皆是真心,是心甘情愿。
她厌恶他总是揪着一点小事不放,老是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生气,死死管着她,逼迫她……
可因为有恩情在,她愿意忍耐,不去计较。也许这其中还夹杂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情愫,但于她而言,真正的原因与理由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她只知道,她终归会用自己的一切回报给他。
巾帕从她指尖落下,她抚摸着他面庞上细腻的肌肤,缓缓闭上眼。
下一刻,她吻了他。
湿润温暖的唇舌缠绕在一起,津液生香,听从内心最突出的野性,嘬吸,亲吮……
燥热渐升,恍惚间,有一滴滚烫的液体划过她的眼尾,顺着脸部弧度淌进耳朵里。
“你……哭了?”江令薇倏然顿住动作,感到不可置信,刚想睁开眼睛,双眸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别看。”
“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哭,我哪里说错了,让你不开心了?”她立刻回想刚才说的话,但想来想去,没有任何问题,到最后她也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他让人看不懂的性子——生气得莫名,伤心得也莫名。
“没有,是你没擦干净。”嗓音清冽,又透着几分迷人的磁性,仔细听,还能从中窥见一些温柔的笑意,似乎真的是她感受错了,并非流泪,而是之前的水液。
“这样啊,那还亲——”江令薇信以为真,正想问他还亲不亲,身体就被一股大力紧紧拥住,那力道大得仿佛想与她合二为一,融进骨血,刻进肺腑。
“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心,今天他一整天都怪怪的。
裴渡舟手指轻拭过她的唇,薄茧刮过,蹭得她痒痒的,本就没彻底消下去的野性再次爬升了一点,但她却没有再做什么,乖顺地躺在榻上,承受他带着爱怜的抚摸。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今天被打断多次,再多的兴致,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出什么差池,就瞬间减退,没兴趣了。
“我很高兴。”他闭上有水雾氤氲的眸子,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慢慢地下移,寻找她的唇,轻轻吮吸,逐渐加重。
“唔……高兴就好……”她出声附和,长睫颤动,想要看看他的样子,却又被捂紧了几分。
“专心点。”含糊不清的声音裹挟着清晰可辨的吞咽穿过她耳廓,流淌进已经冷却的心头。
他一手捂着她的眼,一手悄然爬上她的脖颈,掐着她白净脆弱的脖子,用力地吻着。
今日,从嫉妒到怒气,再到温情与悸动。她总是能轻易挑起他的喜怒哀乐,纵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光是用那双乌黑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胸腔中的情愫就浓烈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想和她一起,做所有夫妻会做的事情。
刚才她那番近乎自白的言语,比书房中的誓言还要让人情动,沉溺……
想让人为之生,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