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的夜。角落里缓慢摇曳的灯烛。小案上盛有杏仁茶在冒热气的青花瓷碗。绣着精细花纹的帷幔。
江令薇从床上爬起的动作一顿,还未彻底清醒的双眼盯着那碗软糯香甜的杏仁茶渐渐出了神。
书上说,为人父母者,才会呕心沥血为子女。
裴渡舟不是她爹娘,却比爹娘做得还要多。
她生性不爱吃甜食,杏仁茶却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吃食。府中下人很擅长做这道吃食,她有段时间天天吃。
然而,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却叫她发现做这道吃食的人竟是他。
不止如此,厨台上刚切好的鱼片,砧板上剁成馅还未处理的肉饼,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厨房……无一不昭显着他在干什么。
为她洗手作羹汤,可他明明很爱洁,不是吗。
府中下人会做的膳食比他多了去了,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心没必要的事情。
当时她静静伫立在门外,看着他不停地在灶台前忙前忙后,起锅浇油,翻炒食材,添柴加火,神情专注,仿佛那道道膳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能有一丝差池。
她鬼使神差地没有走进厨房,看了一会儿后便回到花园习武。累得肚子咕咕叫时,他换了身装束找来,月白锦袍,墨发用碧玉发冠固定,身姿挺拔似修竹,气质俊朗令人移不开眼。
这样如玉似的美人,有谁会把他跟刚才那个衣袖沾灰,周身染上禽类血腥气的人联想在一起呢?
用膳的时候,桌案上果然摆着那些眼熟的吃食,色泽诱人,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可惜不好吃。除了杏仁茶。
她如实道出后,他面不改色,问她:“都看到了?”
她承认。他又问:“怎么没有进来。”
“……嗯,我不知道,就是突然不想进去了。”她搞不明白当时的心理,回答得也云里雾里。
“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当时有些怔愣,思考一会儿后,在他平静地注视下,笃定地答道:“恩人。你是我的恩人。”
“恩人?”他倏地笑了,“恩人会为你洗手作羹汤?会像我们一样睡在一起?”
不等她理好懵乱的思绪,他的一连串反问就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谁家恩人会这样帮你?伺候你?”
“天家富贵,自古以来谁不想要,凭什么是你?我凭什么要帮你?”
“口不对心,你很不乖。”
她哑然失语,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心里却升腾起一丝疑问,明明……是他自己说要帮她的,如今为什么要反问她“凭什么”?
他牵起她的手,按在他胸膛的位置,往上是他青筋盘虬的宽厚手掌,蕴含着蓬勃的力量;往下是他温热又急促跳动的心脏,一下下的,将她的掌心烫得发颤。
不容拒绝的举动,毫无温度的双眸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紧锁着她的身影,令她逃不开半点。
“别害怕,怎么流汗了,瞧你。”他又在笑,但掌控着她右手的手掌却不见松开,反而禁锢得更紧。
“……我——”
“没事”二字还未说出口,他已然欺近,劲瘦有力的长腿抵开她闭合的双膝,线条肌肉分明的小臂随意撑在她身侧的圈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了?”
她抿着唇,手指下意识攥紧,双膝和肩膀在他的触碰下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明明早已亲密接触过无数次,但每回他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一紧,像被山中猛兽盯住,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心智渐全与日日学习的君王之道会滋生出隐秘的烦闷,对他总是逼迫质问的不满。
但,至少现在,那些烦闷与不满还敌不过对他的依赖与信任,以及丝丝缕缕的骇然。
以杏仁茶开始的回忆,最后以扬起的衣袂与打碎在地,把桌脚浇得湿漉漉的汤水作为结束。
江令薇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他面目潮红,俯身吻过她耳垂时的低语。
“我们是夫妻,永远。”
……
轰隆——
闪电划破长空,屋外忽地有惊雷炸响,江令薇的神思在滚滚雷声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夫妻么……”她注视着温热的杏仁茶,喃喃自语。
虽然心里并不认可自己和他是夫妻,毕竟仪式未成,怎么能算夫妻?
但他是恩人,对她特别好的恩人,自然是他说了算。
吃着黏糊香甜的杏仁茶,她想。
……
不大一会儿。
江令薇随手搁下吃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碗,又支开窗棂望了望天色,四周万籁俱静,已经很晚了。
而窗下罗汉床边的香篆炉里正在燃烧的香粉也验证了这一点,已是戌时。
往常早就回来的裴渡舟此刻却不见踪影。
明明周家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才对,难道是周皓有什么动作吗?
独自待在殿里猜测是始终不会得到答案的,江令薇想罢,随即离开卧房,往书房的方向踱步而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当值的侍卫和下人连半个人影都未曾得见。至于隐在暗处的暗卫之流,不知怎的,江令薇有种直觉,他们也不在。
如今已经进入仲冬时节,又恰是望日。
圆月高挂,风冷星稀。
江令薇紧了紧肩上的靛蓝织锦翻毛斗篷,加快了脚步。
绕过淡雅静谧的正厅,穿过茉莉满园的后花园,到达花园拱门旁,正欲往右行时,忽闻不远处的书房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
江令薇抬头一看,萧疏修竹被渐大的寒风吹得向粉墙上歪斜,在院外簌簌地响。墙头上隐约能窥见一点光亮,但也晃动得厉害,应该是灯笼在被风吹。
只是大半夜的,他不休息,命人在院子外面掌灯干什么?
怀着疑惑,她朝院门外走得近了几分,耳边的响动也更加清晰。
不全是竹影簌簌,还有着人说话的动静。
那声音像在冰水里浸过一圈,没有一丝温度,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森寒与阴鸷,便是她听着都下意识地一哆嗦,冷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