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在脑子里一转，斯图尔特记下此事，面色如常地与马卡萨一同乘坐雪橇抵达福利院。

雪橇刚刚落地，就见怀特小姐挽着特蕾莎小姐的胳膊，从院门走出来了。她们手上挽着两个布口袋，像是要去采购的样子。特蕾莎小姐难得有这样容光焕发的时刻，她摸了摸自己裙子口袋里的钞票，笑眯眯地盘算着该为圣诞大餐采购些什么食材。

怀特小姐亲热地拉着特蕾莎小姐，满是自豪的说：“我在家中也常做家务，从小就给母亲跑腿。”

“您教我一回，下次我自己去就成——谁在这丢的破布？”

怀特小姐脚下被一团灰扑扑的布团绊了一跤，她有些气恼，正想一脚踢开，却被特蕾莎小姐制止了。

她会意：“您是对的，我不该乱踢垃圾，这不文明。”

她说着要弯腰去捡起那团破布，才探下身，却听到那团破布里竟传来一道嘹亮的哭声。

怀特小姐被吓了一跳，立刻拉住特蕾莎小姐的胳膊，一时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这样灰扑扑的一团布里面，竟然包着一个婴儿。

孩子太小了，她不敢伸手去抱，怕一个动作不对就伤到这娇弱的一团软肉。

特蕾莎有些无奈地说：“我刚刚就是猜这是个襁褓，管教姑娘们的道德是塞拉的事，我可不管别人的言行举止文不文明——我只管健康和吃饱肚子。”

她回身招呼在院子里挖土的小胖妞，让她去喊斯诺夫人来。

在福利院门前弃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个院子里并没有几个婴孩，最小的孩子也都能跑能跳能挖坑。是以怀特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怀特小姐低头看着那粗糙的布料，伸手捻了一捻，脱口而出：“这是……面粉口袋的布料！”

特蕾莎小姐肯定了她的猜想，低声说：“恐怕这孩子的父母很不宽裕。”

怀特小姐眼尖，一眼看到街角有一对男女正不断往这边看来，见到她们出来，便快步离开。

她历来厌恶弃婴之事，见到破布包裹起的婴儿轮廓极为柔和清秀，一望便是女婴，心中不免想到种种不公之事，不由得大怒，一把扯起碍事的裙子，就要追上去叫住这对狠心抛弃婴儿的男女。

特蕾莎小姐却拉住了她，低声道：“别去追——都不容易，况且孩子跟着他们，反而要受苦。”

听到皮鞋声响起，斯诺夫人已走了出来。小胖妞跟在她身后，小跑着才能追上她的步伐。

斯诺夫人眉毛微皱，低声问了特蕾莎小姐两句，面上愁容更盛。她叹了一口气，还是俯身，将那个以面粉口袋包裹着的婴儿抱起，快步走向室内。

特蕾莎小姐眉间亦是愁云惨淡，方才那种欣悦和饱足的容光已经荡然无存，面对怀特小姐询问的目光，她无奈地笑笑道：“没事，只是来年吃饭的嘴又多了一张而已。”

怀特小姐本以为这不会是太大的负担，然而整个下午，在斯诺夫人和特蕾莎小姐为这个孩子做过初步的检查，又急急买了羊奶来，煮沸后晾至温热，用小勺喂了一个钟头以后，那孩子却始终不停地哭个不停，羊奶更是喂一口吐一口。

特蕾莎小姐额角汗湿，低声叹了口气：“孩子太小了，又喝不进羊奶，恐怕该去雇个奶娘。”

斯诺夫人抱着孩子，有些难得地显示出一些脆弱的姿态，她捏了捏眉心：“这就是我不愿意养婴儿的缘故……”

她将孩子递到特蕾莎小姐的手中，匆匆地出了门。

一直在旁观看的斯图尔特凉凉道：“这孩子在你的圣诞礼物清单上吗？我不记得有哪个女孩的圣诞愿望是想要个孩子。”

马卡萨不搭理他。

斯图尔特继续说：“说起来，你给她们送礼物，可以暴露你的身份吗？”

马卡萨依旧不理他，有些婴儿肥的脸上却升起一些愁云。他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他自己也发现了，偶尔一些时刻，不编造合理来源，而直接让圣诞礼物在平安夜出现在许愿者的枕边，其实并不会引起什么后果。只是他自己心中始终有一种忧虑在，这根弦勒住他，让他始终避免以自己的名义送出礼物。

在上次与尼古拉斯的交流之后，他隐隐觉得尼古拉斯是没有这种顾虑的——难道，是自己出了问题？

虽然不太影响生活，然而很影响工作……他有些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里闪过威廉姆斯那位精神科医生的面容，马卡萨笑了笑，他当然不可能去找那位人类女士——自我介绍说到职业，他恐怕就会被当作妄想症了。

这时，斯诺夫人已经带着一个青年女子回来了。那女子便是她找来的乳母，见屋子里都是女性，她也就不避，解了衣服便喂奶。

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斯图尔特却是好一阵手忙脚乱，他一下子扑到马卡萨的脸上，竭力张开翅膀挡住他的两只眼睛，自己也将双眼紧紧闭上。

大约真是饿了，方才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此刻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地吃奶。

斯诺夫人等到乳母放下孩子，示意喂奶结束，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碎钞，点了约定好的金额给乳母。那女子一把接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数清数额，又与斯诺夫人约定好每日来此两次，便匆匆离开了。

将已经熟睡的孩子放到自己的床上，斯诺夫人和特蕾莎小姐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忧愁。

斯诺夫人低声问：“账上的钱，够撑到新年吗？”

她去世的丈夫给她留过一笔年金，每年新年一过才能支取。

特蕾莎小姐有些忧愁地摇了摇头：“乳母的费用太贵，又要给孩子们准备圣诞礼物，加上饮食日用，恐怕不够。”

她们从未养育过这样幼小的孩子，过去，即使有被弃的婴儿，也大多是断了奶才被送来，或者很快就被领养走了。

这些年院里的女孩们越来越多，她们的收入也越来越不够用。此时此刻，她们实在是无暇也无力去养育这个不愿喝羊奶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