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沐柒前几日做了一场大梦。

梦中深沉浓烈, 万般痴缠，一梦一生。

醒来之后，看着周围空荡熟悉的一切, 她惯来冷漠的心中更是沉寂，然而心底沉淀的几分从来不曾有过的柔软, 让她觉得陌生, 又心悸。

她安安稳稳地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周一早晨, 是柳教授的门诊，她得去跟。然而她迟到了。

在她堂而皇之地进入柳教授的门诊室, 在柳尧瞪视的目光中有条不紊地换上白大褂时, 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去做什么了？”柳尧收敛了怒气。

迟到可不像褚沐柒的风格。

褚沐柒将围巾和外套放进柜子里，头也不回地答着, “街上遇到一个哮喘发作的病人……”

柳尧睁大了眼睛，微微泛白的胡须被他气得吹起来，道，“迟到就迟到，理由怎么也该扯个像样点的吧？”

以褚沐柒的性子, 就是有人死在她面前，都不带眨一下眼的，她会去救人？

褚沐柒关上柜子的动作一顿, 下意识抿抿嘴。然而片刻之后又回味过来,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动作？

她将柜门关上，转身坐到柳尧对面的电脑前, 开始看记录的病人的症状。低了眉不再解释。

柳尧神色古怪，她这样沉默，反而让他觉得褚沐柒说得是真话。可让他相信褚沐柒真的救了人，他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路看着褚沐柒长大, 她是个什么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

看着温温和和，进退有度，礼节周到，从来不曾跟人红过脸。然而实则性格乖张孤僻，藏着满身的戾气。

虽说……这也不能怪她，毕竟……

他叹口气，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褚沐柒抬眸看他一眼，拒绝道，“下午还有课，我回学校吃。”

柳尧又瞪了眼。

……

终于忙到十二点多，病人差不多都看完了，褚沐柒收拾收拾，在柳尧无限怨念的目光中背上包，推门回学校。

许是终究觉得过意不去，关上门的刹那，她顿住，抿唇道，“晚上我回来做饭，您别点外卖了。”

柳尧的神色一瞬间更为古怪。

门轻轻关上，褚沐柒转身，低了头，平复着心中的悸动。方才那个抿唇的动作，不知为何，像牵扯到心脏一般让她难受。

她皱了眉，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今天上课的教室很大，人也来得很多，除了她们专业的，还有不少过来蹭课的。

幸好她来得早，座位只被占到了中间，她随意挑了个位置，刚坐下，便有人跟她打招呼。

“褚沐柒……同学。”

她回过头，轻轻笑着，在她温和的笑意中，来人不得已加上一个生涩的称呼。

“我能坐这儿么？”来人问。

这是她们班的一个女生，长得颇为秀致，性格开朗，在班上人缘极好。然而在褚沐柒面前，她却有些放不开。

褚沐柒无谓地看过一眼，点点头。

“那个……待会儿下课有个小活动，大家都想让你来玩一玩，你……有空么？”

那女生看着褚沐柒温和的眼，柔和的脸在日光下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晕。这样好看的人，性格又温柔，怎么就不喜欢跟人接触呢？

褚沐柒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就想拒绝，然而话到嘴边，脑海深处却莫名涌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小柒，看看这个世界……”

她脑海中飘荡着一句清柔话语，心里忽地一酸，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真……真的？”那女生低声欢呼，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将褚沐柒约了出来。心中一时无限欢喜。

褚沐柒点点头，温声说道，“快上课了。”

那女生乖乖闭了嘴。

此时离上课还有十余分钟，后面赶来的人于此时一个个急匆匆进了教室。也不在意座位的远近，纷纷朝后面偏僻的座位涌去。

褚沐柒单薄的背微微挺着，随意坐在座位上，翻开书，握了笔。在这略显嘈杂的氛围中，突然，周围此起彼伏响起一片低声惊呼。

褚沐柒不曾抬头，看着摊开的书，微微出着神。

旁边的女生已经激动得星星眼，嘴里不停感叹着，“天哪……啊——我要死了，好好看！”

整个教室忽然安静下来，褚沐柒回过神，在这耐心等待的时刻，鼻尖忽然飘来一缕幽香。

她身子忽然一僵。

她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然而在这一刻，甫一入鼻，那清幽的香气熟悉得让人心悸。

浑身的血液都似在瞬间凝固倒流，她紧紧咬了牙，在满室寂静中抬头看了一眼。

那人儿如玉的肌肤，清皎的脸，清透干净的琉璃眸，挟着满怀香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那一瞬，心里悸动得生疼。明明寒冷的秋冬季，她的身体深处，猛然涌出一股汹涌的潮热，让她额头都微微沁出一丝一丝的微汗。

“褚沐柒，你怎么了？”坐在她旁边的女生发现了她的异样。

然而褚沐柒没有回答她，在那人儿路过她身边，那幽香浓郁地挤进她的鼻端，让她头脑愈发昏沉之际，她伸手，一把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那人倏然顿住。

入手的肌肤细嫩光滑，轻轻摩挲之间，刻进骨子里的欢愉熟悉灭顶般喷涌而出。褚沐柒鼻尖渗出一滴汗珠。

“你……叫什么名字？”

在满室惊讶的目光中，褚沐柒轻声问着。

那人儿低头看她，轻轻皱了眉。

她从不习惯与人触碰，也因了身份，无人敢亲近冒犯她。然而，这个女子……

她看着垂着眸的这个人，她不曾看向自己，她便也只能看到那柔和的侧脸。被触碰到的地方，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起，滑至心间，让人心颤。

“卫风吟。”她答道。

室内的空气更加寂静。

褚沐柒不曾放手，她也就站在她旁边，不曾抽手离去，静静看着她。

“上课了，同学们赶紧找位置坐下……”老教授从外头走进来，看到还有人站着，不满地皱了皱眉。

然而褚沐柒仍是没有放，卫风吟也安静任她握着，不曾出声提醒。

“褚……褚同学，上课了。”旁边的女生眼看两人僵持，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褚沐柒乌眸微动，轻轻应了一声。

松手之际，心中瞬间空落得让人发疯。

幽香远去，褚沐柒弯了腰，额上不停淌着细汗，捂着胸口趴到了桌上，面色有些微的苍白。

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痛……

她缓慢平复着，在旁边女生担心的目光中开口问道，“她是谁？”

“嗯……”那女生悄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着，“我们学校的高岭之花，你竟然不知道，聪明伶俐，才华过人，而且……据可靠消息，还有背景。”

她默默加上一句，“……长得还好看。”

“嗯。”褚沐柒缓过劲儿来，点头应着。

这一下午，褚沐柒都在走神。她旁边的女生每每想与她搭话，然而看她心不在焉，也识趣地不再打扰。

而且，她总觉得她稍一凑近，后面就有一道视线注意着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真是邪门。

下课铃叮铃铃打响，那女生兴冲冲想拉褚沐柒走人，然而却见褚沐柒收拾了书本，朝她歉意说着，“抱歉，我突然还有点事。下次再约吧。”

她走得有些仓促，甚至都没有听人回话。

卫风吟出了校门，手里抱着本书，慢慢朝前走着。

她今日走得仓促，连包也没背，还好她居住的公寓离学校不远。

然而，走过几步，与生俱来的警惕让她察觉到身后有人悄然跟随。她皱了眉，加快了脚步。

心头微动，转身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正欲回头，却迎面撞上几个流里流气的痞子，在巷子里头抽着烟。

她微叹口气，这运气，属实不太好。

“哟……这还有人自动送上门来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得意地哈哈大笑。

看着几人渐渐围拢过来，卫风吟捏紧了手，正待将手中的书搁在地上。

刚刚动了一下，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飞快将那伸过来的咸猪手一把钳住，用力一拧，巷中便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那人的身影极快，握拳出腿之间，看得出是一个单薄的身形。

卫风吟睁大了眼，那人的身手，如此熟悉，熟悉到，一个起式，她便知道那个人下一招会出在哪里。

她蓦然咬了唇。

那身影蹲到地上，伸手查探了一下几人的伤势，慢慢站起身，转了过来。

卫风吟撞进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头卷起的浓墨潮水一般的风暴，让她心悸。

她微微一颤，那人已经走到身前。

褚沐柒喘着气，牢牢盯住她不放，明明是单薄的身影，气势却像头野兽。

她一步步凑近，即使已近至身前，也依然不停。

卫风吟抱着书，不得已往后退了两步，然而那人步步逼近，直到她退无可退。

后背已经抵到冷硬的墙壁，卫风吟心头轻颤，咬着唇，问着她，“你做什么……”

话一出口，却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娇软，她蓦然闭了嘴。

她从未与人这样说过话，可此时面对来意不明的女子，她竟不知不觉间撒着娇。

她低了头，方才，应该便是这个人一路尾随着她。

那人不答，已将她压到墙壁上，依然越凑越近。卫风吟抄起手中的书，一下朝她拍去，“不许再靠近……”

一出声，明明应该是冷漠的话语，然而不知为何，仍是带了几分娇意。

她忽然面颊有些发烫。但这人靠近她时，心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悸动，擂鼓一般跳个不停，她有些难受……

“啪。”书本掉落在地。

褚沐柒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靠近她，幽幽的香气一股一股蹿如鼻中，她附到卫风吟雪白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卫风吟轻颤一下，狼狈地侧过头。

“你一路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她面颊滚烫，从未被人这般接近过。在那人一开始靠近来时，她就应该出手将她制服，但看着她温和的眉眼，她一直没有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褚沐柒又问。

握住的手腕被隔在身前，让她再无法向前亲近。她皱了眉，嫌碍事，伸手将卫风吟的手推至头顶，压在墙上。

倾身上前，与她再无缝隙。

“你……”卫风吟一恼。

然而看着褚沐柒黑沉的眼眸，她闭了嘴，适应了半晌答道，“卫风吟，不是告诉你了——”

“卫风吟……”褚沐柒低低念着。

她蓦然伸了手，探进卫风吟腰间的衣物里。

“你！”卫风吟气红了脸。

登徒子！女流氓！

温暖的手触到肋间，褚沐柒垂了头，看到那肋下一个拇指大的略圆浅色印记。

乌黑的眸中狠狠一缩，她轻轻摩挲着，沉着眸又问，“这是什么？”

温热的触感带起一串酥痒，卫风吟不经意颤了颤，又紧紧咬了唇。脸颊越发滚烫，从身体里涌出的异样感觉让她难捱。

好奇怪……

她心尖颤动着。

“胎……胎记。”她答着。

胎记？褚沐柒心中蓦然一冷。抬起眸时，已是黑沉一片。

她手上忽然用力一捏。

“疼……”卫风吟皱了眉，偏过头低声呼着痛，猫儿一般，挠的褚沐柒心头莫名便软下来。

放松了力道，她环手勾住卫风吟。虽然没再弄痛了她，但是衣服仍被往上卷着。

寒风一吹，让人瑟瑟发抖。

“凉……”卫风吟又叫着，随即又是闭了嘴。

为什么她总忍不住想跟她撒娇，明明这人看起来不太正经的样子，还有现在这糟糕的姿势……

卫风吟暗骂一声。

褚沐柒默了默，伸手将她的衣服拉下，手却仍溜回原地，细细摸索着。

这臭流氓！

卫风吟明明应该生气，可这个人……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戒备。

褚沐柒黑眸翻涌着，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压在头顶，一手勾着她，整个姿势，让卫风吟完全向她贴近。

“我是谁？”她忽然咬了牙狠声问着。

卫风吟被她突然的情绪弄得一愣，被她压得紧紧的，身子都泛着疼。

褚沐柒不停问着她，“卫风吟，告诉我，我是谁！”

她乌眸中渐渐变得幽深，隐隐暴戾的情绪藏在其中，不停翻搅。卫风吟陷进其中，一瞬间心神都被她完全摄住。

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卫风吟呆呆地看着她，心中莫名翻腾的情绪让她潜在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呼之欲出。

她久久不答，褚沐柒眸中渐渐暴虐。就着这极近的距离，她张了嘴，将那润泽的柔软唇瓣含进嘴中。

卫风吟睁大了眼。

无比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那覆在唇上的薄唇微微用力，将卫风吟寸寸舔/舐吞裹，无数破碎的片段从两人交接唇上传递。

寸寸吻着，那人的吻从粗暴一点点变得温柔，卫风吟渐渐软了身子。

那人的眼眸黑沉，撕裹开表面覆上的一层淡淡温和，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阴暗。

她不是纯善之人，卫风吟看得出来。

可即使此时被她强迫着，被她以这样的姿势禁锢着，可她就是笃信，这个人不会伤害她。甚至，这样禁锢的姿势，她明明该是陌生的，抗拒的，可被这人压着，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在熟悉地喟叹。

褚沐柒放开了她，嘴唇仍是与她贴在一起，说话时若即若离地轻轻擦过。

“我再问一次……卫风吟，我是谁？”

她乌眸深深，卫风吟看着她，被她抱着，那一瞬，只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同她嵌在一起。

抬起脸，不知何时，她脸上已淌满了湿意。

褚沐柒抽出一直流连在她月要际的手，轻轻替她抹去面上的泪痕。

她黑眸沉沉，看着她，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

“——卫风吟，你是谁……你是这里的人吗？”

心里似乎有一层壁垒破开。有什么东西从骨子里破土而出，刹那间往外疯狂蔓延。

卫风吟缓缓抬起头。

冬日的寒风在街上呼呼地刮着，卫风吟清柔的声音透过温热的唇，被凉风挟裹着，传进褚沐柒的耳里。

她靠在墙上，清透的琉璃眸子微仰着，看向她时，眸中温柔缱绻，氤氲着的迷蒙水雾——

“不，我为了一个人而来……”

大千世界，那人孤独于世，她跨越了时空，只为与那人陪伴一生。

沧海一粟，天地渺渺。

——她为了一个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