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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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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住了这些日子,一朝从阶下囚变为廷上吏,伯约心情如何?”

刚走下马车,姜维便看见费祎站在廷尉府门前,面含笑意,似乎已等了些时候。未理会人调侃的问题,姜□□步上前,抬手见礼:“大将军。”

“几日没见,伯约客气了。”费祎虚扶了人一下,视线转向门内,“放心,知道你着急审讯要犯,同样,我也得来这订核文书,你我都忙的很,没时间坐下细聊。但所谓‘将相和,社稷安’,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还是一一说开为上。正好,这里离狱牢还有段路,我们边走边说。”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拒绝,显然过于失礼,且姜维素来不是敢做不敢的性格,于是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与费祎并排迈入门槛。

与先前相比,现下廷尉府可谓大变模样。廷尉胡愚不知是真孝顺还是躲清闲,至今居丧在家未归,而廷尉丞李洧则因勾结外敌已被下狱,费祎此来便是要核查他代行府事以来的一干文书。平日廷尉府常见的奔走于诸曹的掾史,或是衣冠威严正要去鞠讯的狱吏,如今都被士兵取代,尖刀利刃,森森寒光。

调亲兵也好,控制廷尉府也好,还有将六百石以上的大吏下狱,都不是未请示皇帝前,仅凭姜维就能擅自做出的决断。但谁叫鸾昭仪因公开行凶,细作身份确凿无疑,既然牵扯敌国,这就是战争,只要是战争,无论合不合规矩,只要结果是好的,将军就可以尽可能地施展“权宜之计”。

金鳞岂是池中物。

时隔多年,费祎心中再次浮现起这句话。他按捺下复杂的情绪,温声开口:“让我们从头说起吧。最开始,你在田猎场上引诱郭循出手,而我,亦借此机会,让你留在成都。”

“最开始,是我明确告知你郭循包藏祸心。”姜维冷声道,“若非大将军执意维护郭循,一切皆可防患于未然,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伯约,包藏祸心未必不可用,关键在于因势利导。”

“是,因凉人制衡凉人,大将军好计谋。”

“伯约,你我今日都不是来吵架的。”费祎愈发放柔语气,“总之,你提醒我郭循居心叵测,这份情谊,我是记着的。”

若费祎再要辩解,姜维自有千句万句话返回去,但费祎以柔克刚,姜维反而不好再咄咄逼人,最后只能回以沉默,等费祎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伯约禁足府中,依我的安排,的确是想借此机会,让伯恭代理几年汉中军务,也好让你在成都歇歇。当然,伯约素来是有筹谋的,能想到借北敌之手扩大事态,把几位将军都牵扯进来。剩下的夏侯霸与张嶷,张嶷年事已高,身体又向来不好,兵权自然会落在夏侯将军手中。不过伯约啊,我如今才想到,你说临时让北敌得到弹劾你的东西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造一份几乎没有破绽的总计簿,这是不是太难了。所以——假簿籍和血诏,都是你在回成都前就准备好的吧。”

姜维脚下一顿,转头看来,无意躲闪:“那大将军以为,维为什么要提前准备这些?”

“矫诏。”费祎坦然回视,“按律,此事不过罚金四两,但律令归律令,权力归权力,一个坐实矫诏罪名的人,定不能得到朝廷信任再度领兵。倘若我那时真以矫诏弹劾你,你便利用这两份东西将事情闹大。陛下为平息事态,终究会为你打掩护,承认确实给过你一份密诏。”

“你没弹劾我,不是理解何为‘机不可失’,而是清楚只要矫诏一日是秘密,你就一直握有这个筹码。下注讲究时机,当时我战胜归来,正得陛下器重,你当然不会动手。”

“所以,你为了避免一直被我拿住,就借此次机会一并算计了董龚袭。如你所愿,现在陛下命你出兵的中诏就藏在尚书台,贪污军饷也好,矫诏也好,谁都认为那只是魏国的奸计。”费祎止住正要反驳的姜维,“我知道,龚袭是自愿的。他最担心你我失和,当时你明显处于下位,即使我劝过他不要轻举妄动,为了平衡,他还是冒着风险帮了你。我也知道,你设局的根本目的,是把鸾昭仪和成都的一干细作都逼出来,说到底也是为了国事,因此当龚袭奏请陛下召见你时,我也是署了名的。伯约,为此,你是不是也该记我一份情?”

“……维多谢大将军。”

费祎舒然展颜:“这不就好了吗。伯约,我们共事多年,没必要互相置这份气。对了,有一事我还未想明白,你到底是如何引诱鸾昭仪露出马脚的?凭过往行事来看,她绝非轻举妄动之人。”

“杜鸾来蜀中的目的之一,是为她在魏国的母亲杀了我。若在平时,她自会保持冷静等待机会,确保万无一失,但这次我身陷牢狱,她本以为成功已唾手可得,却又被下令不许杀我。到手的东西顷刻烟消云散,再谨慎的人,也会铤而走险。”

“为了她母亲杀你?这是何意?”

“北方规矩,凡从军者,必以家人为人质。蟏蛸是情报组织质任法会更加严格,杜鸾大概以为,杀了我这一北伐主力,就算为朝廷立功,能让她母亲好过些。”

“……伯约,这道理可讲不通。只是为了立功,她没必要专冲着你下手,满朝文武都可以是对象。当然,若你死了,的确于军队损失最大……那何谓‘下令不许杀你’,你伪造了北边的书信?”

“不,那就是司马昭的命令,只是过了我的眼。”姜维道,“自魏帝曹髦死后,司马昭一心想通过建立武功挽回人望,他原先的计划,恐怕是想先削弱季汉军力,再出兵攻汉。可二国相持多年,魏国内部反战派不在少数,若此时我再死了,边患解除,司马昭反而更难说服朝廷用兵,自然会改变计划。”

“换言之,你执意北伐,其实是遂了司马昭的心意。”

“司马昭的这番心意,焉知不是我们还于旧都的最好机会。”

一旦话题聊到北伐,气氛不可避免斗转急下,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面,不说姜维,费祎实在是感到厌倦。可这次,除了厌倦,费祎还生出一分惊诧,他惊诧于姜维毫不掩饰地透露其对魏国局势的了如指掌,连同司马昭的密令,姜维也有办法截取。

他本以为,只要他还是大将军,就足以阻止姜维举国豪赌。但汉中军队已在姜维掌控之下,现在再任由姜维的私人势力这样发展下去,以他的力量,还可擒住猛兽几时?

国家岂能经得起这样的风浪啊。

谈话间,牢狱已出现在二人视野中,除了看守的吏卒,门口还站着位锦袍公子,姜维一眼即认出那是诸葛瞻,步伐不由加快。费祎并不关心对杜鸾的审讯,只嘱咐姜维,结束后需交给他一份狱案作为备档。姜维立刻应下,又看到诸葛瞻也已望见他,更是疾走如奔。

“伯约。”

突然被喊住,姜维不得不按捺,等候下文。

费祎缓步上前,走到姜维身后:“你说杜鸾杀你,是为了立功,但若违背了司马昭的命令,她杀了你,于她母亲又有何益?记着,一会儿要好好问询这一点。”

“……是。”

“还有,”费祎的目光从姜维脖颈处露出的纱布,一路滑到人袖子下还包扎着的小臂,若有所思,“待审讯结束,去找太医仔细诊诊脉,多开些药,趁着你这次能留在成都休养几年,把旧伤都好好养养。”

关心?不,这俨然是威胁,挑衅。但眼瞧着诸葛瞻已向他挥手,姜维不想在人面前起争执,只来得及冷冷瞪了费祎一眼,便调整神情,朝诸葛瞻大步走去。

那一眼,可谓如视仇敌,杀气腾腾。

费祎叹息轻喃:

“汉室若再少一个魏文长,该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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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抓住杜鸾尚不足三个时辰,可再次见到姜维,诸葛瞻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久久地望着人棱角分明的面容,望着人整洁如新的衣衫,望着人稳健快速的步伐,什么血影斑驳,什么阴谋诡计,都好像是昨夜的一场噩梦,现在望舒西行,东羲既至,噩梦自然烟消云散。

但很快,诸葛瞻就眼尖发现了姜维脖颈处露出的一角纱布,那鲜血淋漓的恐怖景象顿时去而复返。杜鸾武艺之高超远远胜过所有人的预料,与姜维交手就算不及要害,也刀刀见血,捅向心脏的那下,更是全靠姜维贴身带着的平安扣,才不至于重伤。后来姜维坚持先回府再找太医包扎,而诸葛瞻因为沾了一身血,不好轻易示人扩大恐慌,只能先在宫里沐浴更衣,才匆匆赶去找姜维。可到了那,又得知姜维不在府里,诸葛瞻思来想去,猜测以人的性子定是想在今日内提审杜鸾,便又来到廷尉府,果不其然在这里等到了姜维。

“放心,都是皮肉伤,用不了几天就好了。”诸葛瞻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快哭出来了,否则姜维怎么拿和哄八岁孩子的语气哄他,“你来这,是想和我一起审杜鸾吗?”

“可以吗?”诸葛瞻暗暗攥紧拳头,努力把目光从纱布移向姜维的眼睛,“你那天都和我说了你心中有数,我本该想到你有你的打算,可我还擅自闹了这么一大场笑话……但既然我现在已经参与进来,何妨参与到底。而且我从宁儿那也了解到杜鸾不少信息,也许会有所帮助。伯约哥哥,我保证我一会儿只听着,绝对不会打扰到你,带我一起,行吗?”

姜维半天没有说话。正当诸葛瞻以为要被拒绝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原是姜维微俯下身,让诸葛瞻不必仰头,便能彼此四目相望。在那里,他看到认真、诚挚,郑重其事:

“阿瞻,若没有你去请郤正、董厥帮忙,我便无法带兵入宫,也无法摆平矫诏之事;若没有你的计划在前,杜鸾也不会以为在识破之后就掉以轻心,最终轻易行动露出破绽。阿瞻,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等等,你是想说,我那么认真准备的计划,就是用来让杜鸾识破的?”

“咳,不是——”姜维讪讪撇开眼,词穷了半天,才又挤出来句,“总之,阿瞻,谢谢你。”

“这是想说我忙了这么久,没有功劳只有苦劳是吧。”

“不是,我……”

“噗。”见人苦恼的模样,诸葛瞻忍俊不禁,早忘了先前的担忧,“伯约哥哥,你和文伟叔聊北伐不是三个时辰都不重样的嘛,怎么跟我就不会说话了。好了,我不妄自菲薄,你也不用费尽想词安慰我,不管怎么样,你都没事就好。”

“嗯……”姜维应着,“但是,阿瞻,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肯信任我。”

现在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在余光中,诸葛瞻发现不知何时,他们二人的鼻尖已不过几寸,而姜维闪着星光的双眸,亦近在咫尺。那是恳切、感激,还有什么过于深沉而难以理解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忽然响起狱吏的脚步声,二人皆是一怔,瞬间错开视线。

蜀中夏日真是酷热,怎么都已日暮西垂,还晒得人面颊发烫。

“事不宜迟,伯约哥哥我们还是先去见杜鸾吧。”

“好、好。”

穿过狱门,沿着一段坡道下行,即来到关押犯人的牢房。廷尉胡愚人如其名,宁可愚而轻纵,不肯执刀笔为酷吏,加之季汉近些年素来轻刑,牢中其实只关押着杜鸾一人。此刻,她正被小吏绑上刑架,除头发凌乱披散以外,面容衣衫完整干净,暂时还没有被用刑。

当小吏退出去后,牢中愈发静得诡异,幽暗的火烛映在杜鸾眼中,像两团熊熊静谧的鬼火,瘆的诸葛瞻身上发寒。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杜鸾如鬼魂索命般盯着的人从来不是他——

只有姜维。

“杜鸾,事到如今,坦白一切,是你最后的生路。”在杜鸾可怖的目光注视下,姜维浑然无觉,径直走到杜鸾身前,沉声开口,“你比我更清楚军法,知道任务失败是什么下场。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趁早弃暗投明,为汉室所用。司马昭承诺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此话当真?”杜鸾唇边绽出一抹妖艳的笑,“那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位母亲,好将军,你能把她接来吗?”

“我知道,按照规矩,为防止细作倒戈,魏国会扣留你的亲人当人质。但我想你也清楚,即使我现在派人,也无法快过蟏蛸传回消息的速度,司马昭必会处死你的母亲。与其执着于无法挽回之事,不如朝前看,为你自己打算。”

“所谓慈不掌兵,姜将军能坐到如今的位置,铁石心肠,果然不同凡响。”杜鸾笑意愈发怒放,乃至狰狞,“好将军别替我担心这个。七年前我母亲就去世了,你可愿意亲自去一趟天水,把她的遗骸接来成都,为她风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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