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慕衷情连忙上前,她望向四周,田地开阔,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听到求救声。
她蹲下按住女人的肩膀:“冷静,别哭,先告诉我孩子怎么了。”
女人抽噎几声,说道:“我刚刚在地里干活,孩子就在边上玩,我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跑上来才发现掉进水渠里了。”
慕衷情扫了一眼孩子,看起来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这几日要收稻子,地里的水都要排到水渠里,确实有可能淹到这么小的孩子。
她立刻伸手道:“把孩子放平,我来看看。”
女人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吸了吸鼻子,将孩子放平在田垄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希冀地看着慕衷情。
慕衷情谈了谈鼻息,已经没有动静,她又跪下把耳朵放到男孩胸口仔细听,而后说道:“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功。”
说罢,她没有等女人的回答,解开男孩的衣服,又对司岳说:“帮我把他的下巴稍微抬起来些,你手托着些他的脑袋。”
慕衷情一边指挥司岳,一边在男孩胸口比划位置,孩子还小,她得控制好力道,若是肋骨被摁断了,这个世界的医术怕是没那么好救。
“司岳你也一同数着点,我按三十下,就给孩子做人工呼吸。”慕衷情说着,手下已经动作起来。
“什么?什么是人工呼吸?”司岳经历过生死,此时还算是冷静,只是慕衷情的动作太快,她又听不懂一些词汇,不免有些紧张。
慕衷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便没有回答,她嘴里低声数着数,把之前学过的急救知识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背着,生怕自己做错了一步,导致这个孩子救不回来。
没过几分钟,慕衷情明显已经感到吃力,手臂酸胀得难受,做人工呼吸的动作也比之前慢了少许。
那女人手脚上还沾着泥,看着慕衷情额头沁出汗水,渐渐力不从心的模样,闭上眼颤着声说道:“姑娘,放弃吧,是我们命不好。”
慕衷情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听,她还没有到极限,这孩子便不算真正死去。
司岳咬着下唇,不知怎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高门与普通百姓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司岳从未见过有高门子弟,这样在乎一个普通孩子的性命。
“咳,咳咳咳……”就在几人就开始绝望的时候,孩子忽然呛出一口水来,随即便是不停地咳嗽,他睁开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慕衷情瞬间瘫坐在地上,想抬起手擦擦脸上的汗,却抖得不行。
司岳猛地过来抱住慕衷情,轻轻拍着她的背。
刚刚还一脸绝望的女人立刻抱住自己的孩子安抚,反应过来后挪动身子朝慕衷情不停地磕头。
“谢谢恩人救了我孩子的命,谢谢恩人!”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更不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只能用力地磕头。
慕衷情坐在地上,也不着急站起来,鬓边的碎发贴在她的脸颊侧,看起来好不狼狈。
“不用这样,起来吧,若是你真想报恩,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慕衷情气定神闲地说道。
“恩人所问,我必毫不隐瞒。”女人额头上已经被碎石磕出了血,目光灼灼地望着慕衷情。
慕衷情实在是累,便对司岳说道:“给她擦擦额头的伤。”
司岳照做,拿出帕子替女人擦了擦额头的脏污和血迹。
“你家中有几口人?为何只有你与这个孩子在地里?”慕衷情见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
男孩缓了过来,此时正缩在母亲的怀里,他怯生生地望向慕衷情和司岳,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看起来很乖,哭完一阵后发觉母亲情绪不对便不再吵闹,只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
女人抹泪:“我丈夫去修路了,公婆早逝,原本还有个小叔子,只是去年因为多瞧了一位贵人家的小姐几眼,便被活生生挖去了眼珠子,没有熬过冬天便去了。”
慕衷情垂眸问道:“报仇了吗?”
女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里却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清王妃已经为无数百姓都报了仇了,这些地,也是王妃分给我们的。”
慕衷情又轻声问:“够活下去吗?”
“有了地,自然是可以活下去的。”女人答道,却是有些不明白慕衷情为何问这些。
“若再出现有人抢占土地,欺男霸女的行径,你可会去报官?”
女人犹豫了,慕衷情叹息:“我明白了,只是够活下去而已。”
“姑娘说笑了,这年头,能活下去,已是幸运了。”女人不知她为何如此感慨,似乎眼中还有失落,便安慰道。
慕衷情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够呢?只是我一个人也搞不来工业革命啊,没有足够的基础,没办法改变社会形态啊,那就还是只能好好种地,提高亩产,让所有人都能吃得上饭了,道路水渠工具……”
女人茫然地看向司岳,司岳连忙道:“我家妹子就是这样,想事情时总爱自言自语,不必在意。”
一阵风吹来,母子两人身上的衣服还湿着,有些发冷。
司岳便道:“你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虽是夏日,伤风也是难受的。”
女人又是磕了一个头:“只是还不知恩人姓名,来日必当报答救命之恩。”
慕衷情回过神来:“我叫慕衷情,叫我衷情就好。”
“今日多谢衷情姑娘了。”女人起身,朝他们鞠躬,而后抱着孩子离开,走出一段路后,她又兀自低语道,“姓慕……难不成……”
又坐了一会儿,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慕衷情才站起来对司岳说道:“这样还是不行,司岳,明日你与蔡大人一起带些人来,不用太多,五六个足矣,一家一家过去帮忙收稻子,现在人心不齐,人多了反而容易出乱子。”
“是!”
翌日,慕衷情交代了司岳注意的事项,告诫他们千万不可拿百姓的东西,也一定不能糟蹋浪费粮食,又细细叮嘱了一番大家要注意态度,才让他们离开。
而她自己则是又窝在书房里,细细写下了心肺复苏和海姆立克的动作细节,这里医术不够发达,但这两个法子好学好记,也不需要什么仪器,很适合推广。
整理纸张时,她看到了自己先前写下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想了想,她又誊抄了一遍三大纪律,改造军队不是一件容易事,即便是伟人也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遇到过无数危险才成功。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身份。
但这个身份也不是稳固的,而是皇权与封建制度赋予的,若是秦澈要收了她如今的权力,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清州毕竟是清王的封地。
慕衷情捏紧了手中的笔,心里盘算着,若是清州没了清王,那她这个清王妃的身份,是不是就无人可撼动了。
良久,慕衷情猛地回过神,手中的笔落到桌子上,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脸:“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秦澈对她不差,若无必要,她不该随意动害人的心思。
晚上,司岳回来汇报,今日的任务执行得并不太顺利,大多数农户对于官兵还是有些戒备,很多人一开始都是拒绝他们的帮助,甚至害怕他们抢走粮食。
慕衷情并不意外,日久才能见人心,她有耐心:“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我来尝试说服他们,挑的人品行一定要端正,别出岔子。”
“王妃放心,那明日便要辛苦王妃了。”司岳虽然还喊着王妃,却不似往常低眉顺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慕衷情,眼里满是仰慕。
平心而论,若她是王妃,怕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险,顶着这么多的辛苦费劲心力奔走。
翌日,天边才露出一丝微光,慕衷情便已经洗漱完毕,草草吃了早饭,往小包裹里塞了些馒头烧饼,便出了门。
夏日中午炎热,农户一般会起得比平时更早,在还算凉爽的上午干活,只要不是太着急,到午时便先回家休息一下,待到下午再来。
“你们昨日问了哪家被拒绝了?”慕衷情带着人来到田边问道。
司岳指向左前方:“那家,我见大爷人又黑又瘦,只有一个人在劳作,便询问要不要帮助。”
慕衷情朝着那方向走去,说道:“那就去这家试试。”
身后五人拿着镰刀,紧跟其后,看起来确实不太友善。
慕衷情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对几人说道:“你们这表情太严肃了,快笑一个。”
司岳选的都是军中好手,就是习惯了绷着脸,面对敌军时气势足够,面对百姓时就显得太凶悍了。
那五人勉强勾起唇角,慕衷情差点没控制住表情:“那个什么,不要皮笑肉不笑,要友善一点。”
几人面面相觑,十分为难,司岳见状笑出声,说道:“你们就想着,今日王……衷情带你们去帮农户,来日也会有人去帮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
此话一出,几个高大的男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笑意,在这个时代,他们当兵打仗,无非就是为了吃饱饭,挣点军功,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他们不识字,不懂太多高深的道理,所图也不过就是与家人好好生活,安居乐业。
慕衷情笑着勾住司岳的脖子,高兴道:“我就说,你果然有天赋。”
果然如慕衷情所料,几人不再绷着脸后,那老人家的警惕之意少了许多,再加上昨日他们帮了另一户人家,也没有传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犹豫了一会儿后,老人家便答应让他们帮忙,指了指收下来的稻谷堆放的地方后,又一头扎进了地里。
慕衷情十分熟练地挽起裤脚下地,和他们一起收割稻子。
日头渐盛,慕衷情没着急去攀谈,而是埋头苦干,满脸是汗,脸蛋被晒得通红,看得那老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娘,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了,天热了,快些去休息吧。”
慕衷情缓缓直起身,手本能地托着酸痛的腰:“大爷,那您也回家休息了吗?下午几时来,我们约个时间。”
老人家连连摆手:“不必了,今日你们已经帮我收了许多,余下的我自己来就成。”
“大爷,做人做事需有始有终,我们既是官府派来的,就至少得帮您做完这一天的活儿。”慕衷情边说,又弯下腰去割了一把稻子,“您这番推辞,显得我们别有用心似的,倒是要伤了我们的心了。”
这个时代的老人家何时听过这样的茶言茶语,有些无措地说道:“那我也不能连累了你们受罚,可也不能白让你们替我做工,下午我便带些自家老婆子做的点心给你们分一点吧。”
“好,那便多谢了。”说罢,他们陆陆续续散去,回家吃饭。
回程的路上,司岳忍不住问道:“王妃,吃点心这算不算我们拿了百姓的东西呀?”
慕衷情迈着一点都不淑女的步伐道:“做人要灵活,这是他们的好意,可以收,但相应的,我们可以付钱,或者回礼,别叫他们吃了亏。”
司岳了然:“我知道了,下午我也带些吃食与他分享。”
慕衷情提醒道:“多带些,要分给他家人,毕竟我们这里可以这么多张嘴。”
司岳连连点头,笑容满面。
临近申时,最热的那阵过去,农户们又都回到了地里,慕衷情几人头上戴着草帽,手上还抱着一堆,准备分发给没有草帽的农户们。
来到附近的茶摊,司岳和几个士兵支起一个小摊,铺上一层棉布,将草帽放到上面,而后又摆了一块牌子,天热暑气重,草帽可自取。
慕衷情故意没有留下姓名,却戴着一模一样的草帽继续干活,还给那位爷爷也带了一顶,她要做好事,但不能自己宣扬,要让百姓们自己去发现,这样的效果会更好。
不一会儿,小摊附近便多了许多人,一开始大家会有些犹豫,直到有胆大的人第一个拿走草帽,后面的人便陆续跟上。
并非是所有人家中都没有草帽,只是像他们这般的,总得事事精打细算,多拿一顶草帽也是好事。
酉时,太阳逐渐落山,已经家里人手多进度快的农户陆续回家。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慕衷情轻轻捶着腰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她望过去,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忽地,她心头涌上来一阵莫名复杂的情绪,捏紧了镰刀柄。
她庆幸秦澈平安归来,又私心想要他晚些回来。
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