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签售会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今天结束之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车辆行驶得平稳，绘里倚靠窗边，盯着外面若有所思，花江先生听出她摇摆不定的语气，侧过头用余光撇她一眼，很快转回去，直视前方注意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不用太在意，慢慢来就好。”
“你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可不像‘慢慢来就好’。”
意指未经她同意私自买热度的事，花江先生一拍脑门：“瞧这误会闹得，买推广我承认，但公关部那群家伙还没来得及上班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干番大的呢，你倒先自己往热搜上跑，最开始火的那条标签叫什么来着？反正不够抓人眼球，不如我取的。”
他和公关部同事商量过后美滋滋推出新热搜：打破次元壁，千年难遇的二次元美少女。
结果没挂多久被玲王撤下来，花江严肃脸：“玲王少爷太宠你了，这样是无法成为世界第一的。”
“我有提过想成为世界第一吗？”
“你不想吗？”花江反问她，“我看人的眼光还蛮准的。”
绘里懒得回答，资本的通病，爱给人画大饼。
抵达目的地，到场后走嘉宾通道，休息室里，花江先生跟工作人员确认活动流程，多亏这段时间接手小茈的商业line，第一次对接线下他显得熟门熟路，换句话说异常轻松。
比起弯弯绕绕的三次元娱乐圈，二次元简直美好得让他想落泪，小众赛道赛高！
到底谁不喜欢带coser？回去他就给经纪人好友们统统安利上。
绘里默默观察：哇现充真可怕。
花江先生提出这次与她一同前往漫展，她原本不抱什么期望，目及这种恐怖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在现实社会摸爬滚打的大人果然强得离谱。
圈内炙手可热的超级新星出现，休息室内顿时乱作一团，同为漫展嘉宾，上前集邮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于礼貌她耐心配合。
“真的假的？小茈老师？”
“真人超级……漂亮啊！！我听说小茈老师不怎么接漫展的，今天碰面简直做梦一样！”
充场面的漂亮话该如何回复？
少女沉默地垂下眼睫，眸光滑动，自动手记人偶小姐作思索状，随后抬起不太像同个次元的脸，湛蓝双眼里呈映来自海底的光辉，即刻回答道：“不是做梦，请和我集邮。”
真诚乃必杀技，认真脸说出撒娇一样的话，女孩子们脸红心跳，统统宣告阵亡。
早听闻过小茈社恐大名，和她不顾别人死活也要打出撩拨心脏的直球，还是没能抵抗住杀伤力。
最温柔的轻语破最厚的甲，擅长破人心防的小茈老师。
直到开场时间逼近，大家聚集这里的目的并不为了聊天交友，一些coser早早就出去搬砖站台，按理说绘里也该如此，不过主办方安排她活动结束再进行游场，她坐在镜子前翻开流程企划书，薄薄几页，记录小茈个人部分。
上面访谈环节的问题她提早收到过电子版，中规中矩，应该是经纪人和主办方讨论筛选过后的内容。
自我介绍、兴趣爱好、今天来到漫展的感受之类的。
抛开访谈环节，罕见她还接下了唱见的工作，至于原因，大概想送给薇尔莉特的礼物。
对着镜子补完妆，胖乎乎的唇釉滚落进化妆包，拉好拉链递给花江先生帮忙保管，绘里漫不经心再次督一眼镜面，瞳孔已经挪开，又注意到什么重新转回来。
镜子左下角小小的角落里，有人在看她。
突然这番动作，她们的目光撞到一起，透过镜子，又好像透过无边无际，茫茫透明的雾，对方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局促，双手紧紧攥在胸前。
受到她眼神鼓励，女孩子小心翼翼走上前：“那个……小茈，我、我是你的梦女……”
诶？
绘里心下讶异，大脑里关于这个词汇的信息蹦出来：梦女指的是幻想自己与二次元角色、真实人物或物品之间发生互动的女性，会幻想自己与角色之间的各种故事，包括爱情、友情或亲情等，对角色的爱往往强调爱而不得、飞蛾扑火的卑微感，也正因卑微显得她们的爱格外梦幻，珍重且浪漫。
眼前这个孩子，对她抱有哪种感情呢？梦得哪个她？皮上还是皮下，网络中呈现出来的人设，又或者单纯喜欢这张脸。
都不重要，绘里尝试问出：“可以问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
女孩子腼腆害羞地笑笑：“恋爱关系。”
啊，恋爱啊，有点棘手。
上上次委托的单主也好，面前的梦女小姐也好。
诚士郎说过，她擅长得到别人的喜欢，擅长如何应对，其实指得是她擅长以无视的态度逃避掉，事实上绘里根本不懂如何正确面对别人的喜欢，不配得感沉甸甸压在心头，眼前是个梦男估计她转身就走。
可少女的心意难以启齿，注视着她的眼眸拥有爱意具现化般的纯粹。
她考虑着，犹豫开口：“抱歉，知道你的心情后，我没办法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待你。”
女孩子眼里瞬间黯淡：“没关系老师，我明白的。”
明白这份有始无终的恋情无法得到回应，梦女的一切都源于单方面的幻想，源于自身对这段感情迫切的渴望，上前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没关系，这份心思见不得光，谁料绘里紧接着说：
“但如果，当作只属于你的世界线，就没问题。”
她回望过来的神情温柔：“请和我合照，拍一张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照片，作为这个世界里我们再次相遇的证明。”
*
“你好恐怖啊。”
从休息室出来，花江先生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你知道你刚刚那些话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承认她那条幻想世界线里的自己，相当于官方盖戳，她要是被迷死高低得算你头上一笔。站在经纪人角度我不建议这么做，理智梦女粉还好，遇上过激的怎么办？”
说完继续碎碎念‘罪孽深重的女人’‘鲨人犯’。
绘里随口问：“梦女怎么你了?”
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花江先生恨得牙痒痒：“跟几个梦女大战数个回合报警反被敲诈一笔的故事，现在说起来依旧很生气。”
“欸，夸张。”
花江先生看她一脸平静，奇怪地问：“你不介意吗？”
“无所谓，我不排斥梦女，世界上能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爱我，挺浪漫的设定不是吗？”
“哪怕她们会幻想跟你的互动哦？各种意义上的。”
“那我只会说辛苦了，注意多休息。”
管好自己就行，事实上她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人，绘里拎紧手提箱，上方泛出金属的铜色被手套覆盖，抛弃公式化冷冰冰的拒绝，带有温度的话语是否更符合期待，很多时候，比起这些，她还是不能理解：
“为什么大家只靠脸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别人。”
主舞台上主持人神神秘秘地侧面介绍，接下来登台的这位嘉宾将为大家带来一首歌。
唱见啊，大家纷纷翻找手册，今天到场的唱见有哪些。
随后出现在主舞台上的声音不符合任何人想象，人们抬起头，多个聚光灯下，少女的裙角无风自动，手提箱平稳划过一条清晰可见的直线，某个夜晚，某个突然宣发的pv里，人们曾经见过她，震惊她的美貌，震惊她每一帧燃烧金钱的味道。
震惊她从地狱火光里归来，又迫切寻找爱的含义。
她叫薇尔莉特，是人如其名的人。
为什么选择唱这首歌，绘里犹豫很久，最后看到台词欣然接受，这一路颠沛流离由这样闪闪发光的舞台来诉说，她是衷心的，希望这个角色幸福。
“每当回忆未知的词语，便会在往昔残像之中伸出手。
可若孤身一人，也许有些话语，便会难以领悟。
离别是如此痛苦，一声「爱你」遥不可及。
这份思念难以言喻，我无比惶恐，却又无比爱怜。
我为何在哭泣呢？
要怎样回应自己的内心才好？
话语总是难于诉之于口，它们在心中不断积聚，愈发强烈。
我愈发想要和你相会。”
‘我愈发想要和你相会。’
一首《Sincerely》结束，绘里默默捏紧手里的麦克风，有点想回家。
主持人连忙上台：“看到薇尔莉特酱为我们演唱这首歌，怎么说呢……这份感动真的可以吗？这样的想法不禁让人觉得好幸福，那么首先请嘉宾为我们自我介绍。”
啊，回家的信号被打断了。
她举起麦克风：“嗨以，现场的大家早上好，我是本次XX展的特别嘉宾小茈。”
底下四面八方爆发猛烈的尖叫声，宅男宅女们的力量，声音大到主持人都不免捂住耳朵，微笑着过一会儿才继续道：“大家都没猜到呢，欢迎这位行业超级新星，以往很少在漫展露面的小茈老师！请问今天来到这里有何感想呢？”
“具体的感想……展子很大，大家也非常热情，能来到这里都是受大家和主办方喜爱的原因，谢谢大家。”
“小茈还是太谦虚了啊，作为最近大爆出圈的coser，这次没有选择星野爱，而是选择薇尔莉特这个角色，是什么特别之举吗？”
绘里苦恼地思考：“嗯……说的也是呢，星野爱还是薇尔莉特之间我犹豫了很久，但是，已经还原给小爱站上巨蛋舞台的内容，所以这次，听了薇尔莉特声优的采访，我想以自己能做到的程度，送给薇尔莉特一个礼物。”
她面对着大家，像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头，金色的发丝微微垂落于两边，遮住少女的娇羞。
“很想转告薇尔莉特，她一直被大家深爱着哦。”
所以不用再彷徨，不用再痛苦，坚定地迈向幸福之路吧。
“ヴィルリット酱！”
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声划破次元的声音，绘里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吉尔伯特打扮的男人站在那里，她心脏突然抽动一下，不是她本来的心脏，是胸前那颗祖母绿的胸针，一瞬间烫到她皮下胸口处。
她握住那块胸针，光芒缓缓其中流动。
像撕开一道口子，人群里跟着叫起薇尔莉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周围每个角度都能听见，绘里站在舞台之上，站在那么多人与她同时喜欢一个角色的幸福里，不知所措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伤脑筋。
看到了吗？薇尔莉特。
能被那么多人喜欢着，真好啊。
花无凋零之时，爱无传递之日，爱情亘古不变，紫罗兰永世长存。
沉浸这份感动里无法自拔，不知道从哪一声开始，大家喊着的名字不再是‘薇尔莉特’，而是‘小茈’，漫山遍野的花瓣缤飞，每一片都印刻她的名字。
她满脸不可思议，呆呆站在原地，听到台下的声音足够振聋发聩，听到自己心防正被敲得噼啪作响。
‘你把别人的喜欢当成什么？’
‘为什么大家只靠脸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
这些问题大概不用作答。
她捏紧话筒，筹措得第一天学会说话的孩子，抬头微笑着面对大家：“抱歉，我没意识到，原来被喜欢是一件这么令人热泪盈眶的事。”
当天，「小茈漫展落泪」冲上热搜。
主舞台活动结束后她活跃在展厅内，和别的coser一起游场，再站桩搬砖，场面无比盛大，创造从展内到展外一公里排队奇迹，连拍八小时，连主办方都忍不住夸她一句铁打的coser，打铁的小茈，期间花江先生拍摄不少照片和视频，留作素材。
要不是天快黑下来，未成年晚上10点以后不允许工作，看她的架势或许想办夜展。
“怎么可能？”
绘里反驳花江先生的调侃，“二次元日场和夜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好吗？！糟糕的成年人思维离我远点。”
“嗨以嗨以，这个点，你家里那位估计等得不耐烦了。”
哦，诚士郎。
她打开手机，一大堆置顶消息弹跳出来，从最前面的‘找不到毛巾’‘好想喝柠檬茶’‘午饭不好吃……’看似平常的抱怨，每一句都藏着撒娇和想你。
笨蛋，她食指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