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庸眼瞳猛缩,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可以!”
手腕一抖,药碗脱手,咔嚓碎在地上,滚热的药汤泼了一地。
桓九凌耳畔模糊,没听到他的话,沉溺在弱水一般的绝望悲伤中。转瞬被赵庸捧住脸,强行抬起头。
凌乱的气息碰上来,赵庸泛凉的唇凌乱吻着,在眼下,唇上慌促擦过。
“不可以,不可以……”赵庸像疯了般,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手下的力道越发失控,单膝跪上床,把桓九凌往床上推。
“你滚!”他挥手扇他,拼劲全力用完好的脚踹他,“赵庸,你滚!”
“九郎,收回你的话。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像是感受不到桓九凌的反抗,赵庸自顾自问着,压在他身上不断吻他。
桓九凌胸前重伤才有愈合的迹象,刚刚苏醒,根本没力气跟他缠斗,很快就被压制在床榻上。前胸刺痛,起伏间晕开血腥味。
浓郁的腥气在两人间晕散,混合着冷杉香,今日这味道尤为浓郁,罩在桓九凌的身上,如散不去的阴翳。
赵庸彻底换了个人般,无视桓九凌的一切抵抗,犹如嗅到血腥味的野兽,抑制不住嗜血的本能。脑袋下沉,来到锁骨的位置,呼着热气吻住,手指扯开他的寝衣,大有要就此做些什么的准备。
“啊!”桓九凌嘴里发出痛苦的嚎叫,像是再也受不了般,张着嘴,大声地哭出来。
“我杀了你,赵庸,我要杀了你。”
昏了头的赵庸骤然恢复神智,发现他衣襟被自己拽得大敞,露出缠着绷带的胸口。本应干净的纱布上骤然浮现几点血色,惊得赵庸仓皇起身。
“九郎。”
“啪”!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因为打的时候太过生气,太过着急,导致这一巴掌打偏,打在他唇上。
唇瓣擦痛,转瞬冒出鲜血,赵庸愣愣顿在原地,眼神茫然,傻了一般。
桓九凌捂着衣襟艰难起身,看着他的眼神犹如仇人:“你再敢过来,我一定杀了你!”
他这样连血都怕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赵庸如遭当头一棒,一身的血都冷了。
“我错了,听到你说要离开我,我就没办法保持理智。”赵庸撤开到安全距离,看见他提防的样子,心都在滴血,比后背的伤还要痛。
“那些事……是我做的,是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所以一遍遍试探。我不求你原谅,就算你不想再见我,从此以后我可以不出现。将伤养好,只要你将伤养好,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让元明元清陪着你。”
“你怎么还是不懂?!”桓九凌无法再保持理智,声嘶力竭地崩溃喊道,“我不要待在你身边,我要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我要彻底离开你!”
“不……”赵庸下意识就要拒绝,可看到他现在的状态,只好逼着自己改口,“好,你不要动怒,将伤养好,我会放你离开。”
已经分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桓九凌只觉得心累,他好像根本无法跟赵庸沟通。他们之间有很深的屏障。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赵庸眼睫垂低,指节紧捏,腮帮子一阵紧一阵松。
“好好养伤。”
出了门,门外的人纷纷向赵庸投来目光。
不知是谁惊呼了句:“督公,你的手。”
他垂下的手掌间布满鲜血,滴嗒嗒坠在地上。赵庸浑然不觉,看向院中的一众人,神色阴鸷。
“看好小郎君,若他出一点事,我要你们的脑袋。”
下人们精神大振,赵庸又来到元明元清面前,与他们嘱咐。
“不要让九郎出门,不许他接触任何外人,谁都不可以,知道吗?”
他晦暗的眼神扫视两人,明明灿阳照在他脸上,可却暖不热他的脸色。元明元清具是心尖发颤,这样的督公他们从未见过,很是不安,仿佛会发生不好的事。
两个人听命点头,赵庸这才慢步离去,流下的鲜血一路连成线,宛若漫长的红线。
没多久,桓九凌就又陷入昏迷。
他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要多,睡着时亦不安稳,噩梦轮番上演,都是惨死的人,追着桓九凌要说法。
他不认,惊慌逃窜。那些冤魂就说是赵庸杀的他们,要桓九凌来偿还。
这算什么?
他明明跟赵庸没有任何关系。
幸好每每陷入噩梦不久,桓九凌就会被揽入个不算温暖的怀抱中,有人在耳畔轻声哄着他,帮助他驱散那些吓人的冤魂。
但醒过来之后,周围又没有人,桓九凌总会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不过确实如赵庸所言,他再没出现过。院中的人也不会提起他,偶尔听到,也是关于外面的事情。
听到崔子桓死了,听到书院的学子聚集起来,为了梁相宜和自己向崔氏发难,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书院的夫子学子跪在皇宫前,要皇帝给个说法。
至于后来怎么样了,桓九凌没来得及听见,因为他见到了一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那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土腥味,似是要下雨了。
桓九凌骨折的腿很痒很痛,胸口的鞭伤也是,他有些熬不住,便让元明元清去喊医师来。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发呆的时候,他听见外面传来的对话声。
“这位是专研腿伤的林医师,小郎君的腿总不好,我怕是自己学医不精,担心耽误小郎君病情,所以特地找了他来。”
元明元清上下打量这人,因为督公的吩咐,他们近来都很谨慎,根本不允陌生人接触桓九凌。
但这位是医师,而且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正犹豫的时候,正屋的房门打开,莲生站在门前:“两位医师怎么还不进来?小郎君疼得厉害。”
一听这个,他二人哪还再敢阻拦,连忙让两位医师进了门。
桓九凌蜷缩在床上,疼得背都直不起来。
“小郎君。”
稍缓了口气,他抬眼看向两人,一个认识,一个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他意识到没见过的那位就是林医师。
便看向他,蹙眉问:“我的腿很痛,不知是为何。”
林医师略略颔首,来到他面前,撩开被子,仔细查看那被支架固定的腿。
这时另外一位医师走到忧心忡忡的莲生面前:“莲生,别干看着了,跟我去干点活。”
桓九凌身上的伤治了很久,都是这位医师来看诊,莲生跟这位医师也算很熟悉了。见他开口,也没说什么,就跟了上去,出了里屋。
屋里留下桓九凌两个人,他忍着密密麻麻的疼痛,阖眸隐忍。
静默间,忽然听得面前人开口:“桓九凌,你过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差。这就是你口中的‘待我尚可’,真是令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一贯的凉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傲然和讥讽。
桓九凌几乎是在他开口唤自己名字的一刹,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附不疑。”睫羽轻颤,怔然抖落而出。
“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陌生的面孔勾起不屑的笑。
“可、可你怎么……?”惊异的眼神落在那张见都没见过的脸上。
附不疑表现得很是寻常:“这是易容。你怎么连这个都没见过?”
原来是易容,桓九凌被自己蠢到,失笑摇头。
“不如附大神医哪里都去过,我只到过山阴和建京。孤陋寡闻也是该的。”
他虽然笑着,可渗不进眉眼中,浮于表面,像是骨子里都在发苦,灵魂亦在崩溃大哭。
“人生不过几十载,你却连大好河山都没见过,难道不遗憾?”
遗憾吗。
桓九凌眉宇皱动,他不遗憾,去那些地方很累。若不是赵庸骗了自己,他不会生出离开的念头。那时,他根本没想过要去别处,与赵庸在一起似乎哪里都很好。
他诚恳地摇摇头:“不遗憾,太累了,我不想那么折腾。”
附不疑沉默一瞬,随即突然问道:“若我说,有人能救你呢?”
桓九凌恍然怔住,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记起了这熟悉话语的出处。
“这个机会你还有一次,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再问你一遍。”
一切都变得清晰了,桓九凌惊疑不定,喉头吞滚,附不疑继续道:“这就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只要你开口,我可以救你。”
桓九凌木木怔住,思绪乱得像浆糊:“可、可你为何帮我?我们分明……”只有几面之缘。
“无需理由,我欣赏你。”
这算什么,仅仅欣赏就可以为对方做出足以付出性命的事吗?
“你知道你是要做什么吗?你来时,一定看见门前的元明元清了,那是赵庸专门派来盯着我的。他看我看的很严,不允许任何府外的人有接近我的可能。至于你……”苦笑浮上唇角,“只是凑巧罢了,你觉得这样的巧合会有很多吗?赵庸不会允许的。”
深沉的绝望令他的眉眼颦起,露出苦相。
附不疑恍若未闻,只是重复:“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
逃,离开赵庸。这样或许……
对谁都好,赵庸的身边没了自己,他可以再找其他人。自己却不行,一颗心已经动摇了,若是再被束缚在他身边,那一定会不受控沉沦的。
不要,不想为这样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失控的人沉沦。
他爱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这肯定是长时间相处后产生的错觉。
只要离开……
一抹坚定划过眼底,他定定看向附不疑。
“想,我想。你带我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