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舟把陆卿看得像个易碎的瓷器,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身子生怕他摔了,这才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那昏君这么心狠手辣,我哪能让你一个人来。”
说着,他又笑得眼睛弯弯一泓,“陛下要怪我阳奉阴违,治我一个欺君之罪么?”
他只字不提陆卿在里头是如何的冷漠刻薄不顾亲情,只关心自己的陛下哪儿不舒服了。
看似什么都没回答,却又什么都答了。
陆卿嘴唇微抿,被他握着的手动了两下,插进他的指尖,反手扣在了一起。
谢一舟个子高,垂眸瞧见陛下虽然面色如常,但耳尖微红,不见往日威严,反倒显得可怜可爱起来。
“啪嗒。”
回头去看,原来是陆卿带来的那群人不只是谁绊了一脚,撞得旁边的人跟着摇摇欲坠,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他们似是畏惧极了他身旁的这位陛下,纷纷抬头看天低头望地,就是不敢往前面看。
谢一舟晃了晃陆卿的手,不想让陆卿太拘着他们。陆卿抿了一下唇,果然依他淡淡转回了目光。
那群人瞧见了这一幕又是一阵纳罕。
行至御花园附近,居然撞见一名清俊少年,身后仅跟着一名内侍,风度翩翩地走上前来。
谢一舟的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角,“你儿子?”
“……你是笨蛋吗。”陆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此时前方的少年也来到了他们面前,规规矩矩地冲着陆卿俯身一礼,“皇兄。”
谢一舟这才反应过来,也笑刚刚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他垂眸细细打量,暗叹谁叫这少年跟他们家陛下长了足足有五分像,加上这如出一辙冷淡的神情,远远看去,他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自己离开时,见到了那个认真又有些小脾气的太子殿下。
陆卿还未应声,那少年抬头认真端详了两眼谢一舟,似是不确定地问:“是你?”
谢一舟倒是奇了,“你认识我?”
走近了看,更觉得他像极了谢一舟初见少年时的陆卿,这小公子看着顶天了也就十五岁,可他上次离开已经是十八年前,不管怎么说,他都没见过眼前人才对。
“璟儿。”身旁的人骤然出声。
谢一舟察觉到陆卿的掌心不自觉用力,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那语气中莫名带着一点警告,暗示对方住嘴的意思。
那少年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兄长的不悦,他颔首道:“未曾亲眼见过阁下,但是在皇兄的书房……”
“陆璟!”
周围的人听见这一声早就吓破了胆子,但是没办法,要说这天底下一定要找出两个不怕陆卿的人来,一个是他身旁的谢一舟,另一个就是他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将来的大梁国君——陆璟。
陆璟以前也怕他的皇兄。
早两年他还不是由皇兄亲自教养,只是太上皇被软禁之后放纵自己随便生下来的一个小可怜罢了。太上皇的孩子很多,他不是最好看的,更不是最聪明的,出生之后便随意扔给奶娘养着,生母身份低微,纵然有心也见不上几面。
等他稍微长大了些,就见到了皇兄,大概是因为他是所有孩子里长得跟皇兄最像的一个,便被皇兄自己带了走,临行前嬷嬷小声告诫他,说陛下冷酷无情,小殿下一定要处处谨慎,不要惹怒了陛下。否则一个不慎,那被一箭射杀在战场上的宁王就是一个最可怕的例子。
他将嬷嬷的话放在心里,一开始在皇兄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那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陛下,一挥袖子就轻松将他下了大狱。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做好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真的去了,又发现好像没有嬷嬷说的那么恐怖。
一开始他觉得皇兄冷冰冰的,就像嬷嬷给他讲的故事里那不近人情的阎王,动辄要人性命。可事实却是皇兄待他的确严厉,时常校考他的功课,但其他时候却无比宽容,皇兄会召他去御书房听那些大臣的上奏,而他则躲在后面吃糕点就好了;皇兄还会送他特别漂亮的风筝,亲自带着他去御花园;皇兄从来不拘着他不让他做什么,他想去见母亲,便去见;他要嬷嬷,隔天嬷嬷就回了他身边。
时间长了,他知道,皇兄根本没有旁人说的这么可怕,又或许他对旁人来说可怕,但是在陆璟面前,他只是一个温柔的兄长。
直到某一天,陆璟发现了皇兄一个秘密。
陆卿的御书房从不对他设限,他走进里面,难得地没见大臣在里头,而皇兄也没有批阅他那些一年到头都批不完的折子。
皇兄看似是一个除了江山社稷什么都不在乎的人,陆璟却悄悄发现了,他的皇兄其实心里藏了一件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悄声走至案前,见陆卿正挥毫泼墨,笔下勾勒出了一个人,那人穿的服装简单独特不似大梁,头发很短,但长得很好看,一双桃花眼像是会勾魂摄魄,坐在檐下端着一盘糕点,捏了一枚漫不经心地递过来,笑得肆意,十足的少年气。
皇兄武功很好,陆璟是知道的,他跟师父学了这么久的武,却连皇兄的一根手指都打不过。可这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兄沉默地看着画上那人许久,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直到他出声问:“皇兄,这个人是谁?”
陆卿这才反应过来,他握着笔的手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陆璟总觉到在皇兄身上看到了一丝慌乱的神色。
半晌,他垂眸将那幅画卷了起来说:“你不认识。”
陆璟却对这个人起了兴致,又问:“这个人对皇兄很重要吗?”
陆卿很久没说话,就当陆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皇兄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说:“嗯,很重要。”
“那皇兄为什么不去见他呢?”陆璟又问。
其实他那个时候还是对不苟言笑的皇兄有一丝畏惧,但是他太好奇了,从来没有见过皇兄对除了母后之外的人表现出这么重视的神情。
那时陆璟八岁,陆卿登基九年,谢一舟也已经离开十一年了。
陆卿抬眼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好似那里站着那么一个人对他言笑晏晏,陆卿说:“我等他来找我。”
-
和陆璟分别后,陆卿本来想回未央宫,但是谢一舟非要他带自己去御书房,陛下难得起了一点小孩心性,以为他要挤兑自己,怎么说,也不肯去。
谁知道谢一舟猝不及防拉着陆卿到了一座假山后面,确定后方那一堆人看不到之后,垂眸一寸一寸地看着陆卿的脸,直将他看得耳根发烫,忍不住要开口时,俯身吻了下去。
陆卿怔了片刻,脸更红了,端方守礼的君子哪里受得了在外边做这些事情,他抓着谢一舟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却反被擒住双手压在石上,半点反抗不得。
也不知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的力气这样大,纵然陆卿一身武功卓绝,也如蚍蜉撼树般无法挣脱。
谢一舟吻得专注,既温柔又强势,由不得陆卿拒绝,却又引人沉醉着迷。勾着他,缠着他,一遍一遍,偏要搅弄那一池春水。
“唔…唔……”
不知这样翻来覆去地亲了多久,陆卿实在受不住了,只得红着眼睛用力瞪着,让他停止。
谢一舟被他这个眼神看得面红耳赤,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但还是搂着他劲瘦的腰,另一只手拨弄他鬓边汗湿的头发。
“陛下。”
陆卿一边调整着呼吸,听见他唤,又狠狠瞪了谢一舟一眼,向来不喜形于色的陛下难得地情绪外露,抿着红肿水润的唇,微红的凤眼中盈着将落不落的泪珠,怒斥,“混账。”
似是还不解气,又一连骂了几句:“无耻,混账,混账……唔!”
骂到一半,又被红着脸的谢一舟吻了个七荤八素,陆卿这回也没没力气骂了,只觉得这谢一舟不知道犯的什么病,一会子工夫跟疯了似的。
谢一舟似乎察觉到他心中腹诽,靠在陆卿的肩窝里闷声发笑,“陛下,陛下。”
陆卿懒得理他了,只动了动手示意他松开。
谢一舟便乖乖松了他的手,仔细检查没有蹭伤哪里,这才又双手搂着他的腰,笑盈盈地又唤他,“陛下,陛下。”
陆卿被他叫得烦了,随手揉了一把他有些硬的头发,没好气道:“做什么?”
“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谢一舟抬眸,笑得弯弯的,一眨不眨看着他。
陆卿被他这直白的一句说得刚散下去的温度又有了回升,偏过头去咕哝了一声:“胡说。”
又道:“花言巧语。”
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他一直期望自己是那种身高八尺,阔面大耳,方颐大口的长相,就像柳将军那样。
他这么想着,就说了出来。谢一舟回想柳将军那五大三粗的模样,始终不懂他的陛下到底为什么对这种粗犷长相有如此大的执念。
虽然卿卿长什么样他都喜欢,但是他还是搂紧了陆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陛下,你这样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陆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不惑之年的人还会为这样的话心里不住地跳,垂着头,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你说好看,那便好看吧……”
谢一舟果然笑得更开心了,又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脸,“卿卿,我的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