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踏雪而出,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始终甩不脱,应玉堂面色一沉,驻足在原地不打算再躲,心底升起一股烦躁,手攥成拳,活动一下手腕,打算正面迎上。
裘衣被拽紧,未曾感觉到危险靠近一时之间毫无防范,被拽进一个漆黑的木箱中。
耳边低声:“别说话。”
应玉堂沉下气息,这是小麻子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脚步声在箱子前驻足良久,二人始终屏息着,直到声音离去半晌后,应玉堂推开箱盖,先查探周边情况,确认布赫没有去而复返或是留下蹲守,才拽着小麻子跳出箱子,一路跑回屋子关上门。
小麻子蹲在窗下墙根处抱膝垂头,月光透过窗子朦胧的照在他身上,整个身影透着孤寂。
屋内没有点燃烛灯,始终昏暗中,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样一直坐到天光微亮。
“天亮了,该去干活了……”小麻子声音透着一丝哑,像是干渴了许久。
应玉堂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也没心思再和他绕弯子:“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都看见什么了?”她只是来救出郡主的,至于这座山寨上发生的事情,不在她管辖范围,布赫杀了大祭司,顶多算是黑吃黑。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去那里?”小麻子半抬起眸,视线在微弱晨光后阴桀暗沉,仿若藏在暗处的终于露出头角。
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应玉堂摸着下巴打量着他。
忽而惊觉,小麻子似乎与第一回见时很不一样。
“你不是小麻子。”应玉堂斩钉截铁道。
阴冷的笑声传出,使得她打个激灵。
‘小麻子’站起身,还是那个样貌身形,气势已迥然不同,一边唇角勾起,微垂着眼皮看她,声音也尖细起来:“你也不是什么阿汤吧,异世之魂却能与这具身体融合的这样好。”眼底带着一丝欣赏。
应玉堂瞳孔骤缩,手臂微颤,嗓子眼发紧:“…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应将军。”
压抑至极的寂静之中,眼神的交集冷冽而锐利,任何一丝响声都能成为导火线,如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应玉堂的每个情绪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表露出来,寒冷使得她的意志也凝固住似的。
‘小麻子’拍拍衣袖:“行了,不能跟你说太多,昨夜的闹剧今早应该有人去揭晓,踉踉跄跄~噔噔噔,噔噔~”
哼着诡谲的小调渐行渐远。
应玉堂握紧拳,眼中冒出怒火,呸一声。
什么妖魔玩意儿,装神弄鬼的,管她是异世魂还是什么,如今都是她应玉堂在这具身体里,真真切切的感受着,那些无谓的事何苦自寻烦恼。
差点就叫他给绕进去了。
这家伙阴森森的,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说不准藏宝图碎片就是叫他给偷走的。
思及此,目中闪过一丝锋芒。
若真是这样,她定要将此处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藏宝图碎片找出来。
疾步朝着议事堂追上去,院中聚集了许多人,应玉堂在山寨几日,有些是见过一面的,有些是交谈过几句的,最熟悉的还是后厨的几位老妇。
凑过去侧耳,听见她们谈论着:“听说大祭司被人杀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这还用问吗?除了布赫还有谁,有人看见布赫的衣靴上带着血。”
应玉堂见她们似乎并不意外,问道:“布赫是和大祭司有什么仇怨吗?”
听命于大祭司,却又伺机杀了他。
这个布赫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几位老妇看过来,斜睨着:“你才来没几日,那些陈年旧事自是不清楚。”
大概是以为大祭司已死,说说也没人能追究,便讲故事一般说道:“这座山寨原本是布赫父亲的,布赫才是新任寨主人选,可这大祭司一来,布赫的父亲与布赫生出嫌隙。”
“认命大祭司为新任寨主,布赫父亲沉迷炼丹追求长生不老,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疯疯癫癫的,看着就不正常。”
另一老妇接过话头:“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布赫父亲就不在人前出现了…说起来,布赫是什么时候开始替大祭司办事的?”
几人摇头,一时想不起来。
布赫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一阵躁动。
“布赫,你为何要杀大祭司!”有人藏在人堆中低喊出声。
随后便有附和的:“杀人偿命!”
布赫眉骨深,垂眸盯着一处看的时候深邃凶狠,他对这些叫嚣置若罔闻,抬起手指向众人身后。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影消瘦佝偻着背的人站在那里。
光看身影,应玉堂就能认出他是小麻子,如今恢复原本面容,不似小麻子那般普通。
眉目纤长,鼻梁高挺,唇薄而透着艳丽的红,本是个清秀的样貌,却独独生得一双阴桀得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阴柔。
一个大胆的猜测凭空而出。
应玉堂抿唇看着他。
“谁说我死了?”尖细的嗓音穿透院堂,众人面露疑惑,纷纷互相对视,想要寻一个答案。
这是谁?
身体不自觉的让出一条路,看着他站到布赫身边。
“吾乃天道大祭司主。”男子扬起手臂,布赫站在一旁看不出表情。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应玉堂都替他尴尬,这位大祭司为人如此高调吗?
男子转身走进议事堂,布赫被众人围住。
“他说他是大祭司?”
“那屋里死的那个是谁?”
众人皆有疑惑,布赫面无表情:“他的确是大祭司,昨夜死的是替身而已。”
“替身…怪不得一直不露面,我们始终不得见大祭司面容…原来是这样…”
应玉堂带着疑问跟随众人踏入议事堂,一方不大的厅堂内人挨着人,她只能与后厨老妇们被挤到门口。
坐在上位的大祭司已披上一件红色斗篷,抚摸着手下柔软的虎皮,面对神色各异的人,从他们眼中能看见担忧、疑惑、惊惧和谄媚。
除布赫外,无人知晓小麻子就是他,因此这些人平日私下的德行他也悉知一二。
挥挥手,众人默默退出去。
离开前,看见布赫站到大祭司下首的位置,张嘴仰头吞下一颗药丸。
不难猜出,这座山寨原本是布赫家的,但却被大祭司夺取,想要控制住这里的人,势必要用些下作手段。
最简单方便的就是下毒控制。
回想起初识卫湃时,被下药送去客栈的经历,应玉堂抿紧唇。
小麻子摇身一变成为大祭司,而且已知晓她的身份,自然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但整座寨子里却丝毫没有动作。
唯一的变化,就是给郡主送饭的事交给她了。
杵着筷子,许多思绪像一团丝线缠绕在一起捋也捋不清。
要是卫湃在就好了。
华光:“你在想什么?”
又道:“听外面在议论着,说是大祭司被布赫杀了,你可有听闻?”
应玉堂下意识想要将事情原委道来,忽而顿住。
郡主的这间院子没有人会来,守门的几人也从不多话,就算议事堂那边发生的事传出来,也不会这么快被她知晓。
除非。
她还与这寨中的其他人联系过。
当真是有其他人来救她的话,应玉堂高兴还来不及。
这件棘手的差事快快转手他人吧。
“郡主,实则我已与前来支援的人汇合商量过,今夜就是离开的好时机。”
华光手心捧着一杯热茶,闻言低低应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郡主可有心事?”应玉堂佯装关切,贴心起来:“若是有想要办的事,尽管吩咐。”
茶杯放到桌上,华光眉间皱起,为难道:“还真是有一件事……就是不知方不方便……要不还是算了。”
这还跟她装上了。
应玉堂假意没看懂她的意思,追问:“郡主只管吩咐,只要不耽误今夜撤离就行。”
“那就麻烦应将军了。”华光微颔首,对她表达感激,后道:“当日来时,我有一件东西落在议事堂,那是一个红色绒布的布袋,目前不知还是否在那里,只能劳烦应将军去替我寻一寻。”
又加一句:“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只是……那是太后赏赐的,不好弄丢。”
应玉堂与卫湃接触久了,对宫里的人带着几分警惕,特别是察觉出她一些反常时,此刻压根不相信她的话。
面色仍然爽快答应下来,先稳住她,看看她有什么目的再说。
天色全暗下来,长空如墨,月光被乌云遮蔽。
应玉堂眉眼被呼出的寒气染上一层白霜,试探着轻轻挪动一下身子,身下的积雪被她捂化一片。
攀着房檐轻轻落地,敞开一条门缝探身而入,身手利落行至窗下,屋里似是有一层烟雾,视线模糊不清,使得她也不能确认那位大祭司是否还在。
轻薄若无物的触感拂在面颊上,应玉堂屏息躲开,仔细感受,原来是薄如蝉纱的悬帐。
如此看来,屋内应该是将白日拢在一起的悬帐全都放开了,任由它们在屋中浮游。
果然,无论是那个‘假货’还是这个‘小麻子’,都喜欢装神弄鬼。